城市的喧嚣被车窗隔绝,化作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江荨靠在出租车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宿醉般的钝痛并未缓解,小腹处的伤口在止痛药效减弱后,开始发出沉闷的抗议。
她闭着眼,脑海中却无法停止运转。
苏予安那异常的粉发形态,安雅报告中提到的“等级跃升”,还有近期“深渊之瞳”愈发频繁的试探性活动,如同无数杂乱的线头,纠缠在一起,理不出清晰的脉络。
更让她心头蒙上一层阴霾的,是苏予安那个突如其来的“妹妹”,苏若初。
资料显示她背景干净,父母双亡,由福利机构转交苏家收养。过于干净了,反而透着一丝不寻常。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靠近苏予安身边的人和事,都值得警惕。
出租车在一个环境清幽、管理严格的高档小区门口停下。江荨付钱下车,按照苏予安提供的地址,走向其中一栋单元楼。
她步伐看似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牵动着腹部的伤处,带来细密的刺痛。
按下门铃后,等待的间隙,她迅速调整着呼吸,将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喘息压了下去。门很快被打开,然而出现在门后的,并非只有苏若初一人。
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性,身量高挑,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风衣,栗色长发微卷,随意披散在肩头。
她妆容精致,气质干练中透着一丝慵懒,像是一位事业有成的都市精英。
在她身后半步,苏若初亭亭而立,依旧是那身乖巧的白色连衣裙,黑色的双马尾柔顺地垂在肩侧,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些许好奇望了过来。
江荨的视线在那陌生女子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锐利如刀,迅速评估着。对方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露出一个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请问找谁?”御姐模样的女子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江荨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女子,直接落在苏若初身上,语气平淡无波:“苏若初?”
苏若初轻轻点头,声音细软:“我是。您是……”
“江荨。”她报上名字,同时手腕一翻,一个外表低调的黑色证件夹出现在掌心,她将其展开,亮出内侧镶嵌的、带有特殊防伪符文和部门钢印的徽章。那徽章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苏予安的朋友。他临时有紧急事务处理,委托我来接你。”
她没有说太多,但那份证件和“紧急事务”几个字,本身就足以传达出非同寻常的意味。
苏若初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脸上那点好奇迅速被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取代。
“哥哥他……没事吧?”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某种不好的可能性,声音压低了些,“是被……抓走了吗?”
江荨敏锐地捕捉到她那瞬间的迟疑和用词,心中疑窦微生。
普通女孩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通常是“出事”或“遇到麻烦”,而“抓走”这个词,带着更特定的指向性。
“不是。”江荨合上证件,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解释了一句,“是工作上的突发情况,他暂时无法脱身,担心你的安全,让我来接你去他那里。”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那位一直安静旁观的御姐,带着明显的探究:“这位是?”
苏若初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介绍道:“啊,这位是叶姐姐,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正好也在燕京,昨天就是住在叶姐姐家的。”
“网友?”江荨的视线在叶姓女子和苏若初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年龄差得有点多。”
叶姓女子闻言,脸上笑容不变,反而更自然了些:“是啊,我和若初是在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论坛认识的,聊得很投缘。没想到她也来了燕京,就约着见见面。我年纪是比她大些,不过交流起来倒没什么代沟。”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苏若初的肩膀,动作亲昵自然。
江荨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苏若初:“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
苏若初看了看叶姐姐,又看了看江荨,乖巧地点头:“好的,江姐姐请稍等,我马上就好。”她转身走进屋内,步伐轻快。
门外只剩下江荨和那位叶姐姐。两个女人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叶姐姐脸上依旧挂着浅笑,眼神却深邃,仿佛在评估着江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江荨则面无表情,目光冷冽,像是一台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可能泄露信息的破绽。
“江小姐是在……特殊部门工作?”叶姐姐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些许试探,目光落在江荨刚才收起证件的位置。
江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苏予安委托我确保他妹妹的安全。”
这句话滴水不漏,既没有泄露自身信息,又点明了行动的核心目的。
叶姐姐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笑了笑:“若初是个好孩子,有你们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很快,苏若初提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走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江姐姐,我好了。”
江荨点了点头,对叶姓女子道:“告辞。”
“再见,若初,有空再联系。”叶姐姐微笑着挥手。
苏若初也乖巧地道别:“谢谢叶姐姐昨天的招待,再见。”
江荨转身,带着苏若初走向电梯。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叶姓女子一眼,但后背的肌肉却微微绷紧,如同感知到潜在威胁的猎豹。那个女人,绝不简单。
恶魔研究部地下总部,医疗中心。
苏予安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下摆。
安雅的检查结果让她稍微安心了些,至少身体层面没有发现明显的“后门”或陷阱,但那强行提升的等级和灌入的术式知识,像是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让她坐立难安。
更让她头疼的是即将到来的苏若初。
“完了完了,若初要是来了,看到我这副样子……我该怎么解释?”她抓了抓那头柔软的粉色长发,湖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说我去染了个发顺便做了个变性手术?她会把我当成变态吧!还是直接社会性死亡比较痛快……”
安雅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慵懒地倚在办公桌边,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戏谑看着抓狂的粉毛少女。“哎呀,小安安,你这不就是典型的当局者迷嘛。”
苏予安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她。
安雅红唇微勾,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这才悠悠说道:“她又不认识现在的你。你慌什么?”
“啊?”苏予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安雅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指尖轻轻点了点苏予安的额头,“你,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明白了吗?”
苏予安眨了眨眼,湖蓝色的瞳孔里先是困惑,随即猛地亮起一丝微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安雅姐,你的意思是……让我假装是别人?”
“还不算太笨。”安雅直起身,抱臂笑道,“给自己编个新身份不就行了?嗯……我想想,部门里刚好有个临时顾问的编制空缺,名字嘛……就叫‘安玉酥’好了。安静的美玉,酥脆可口,跟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挺配。”
“安……玉酥?”苏予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犹豫着,“能行吗?若初那孩子挺敏感的,万一被她看出来……”
“只要你演技过关,别自己先露了怯,问题不大。”安雅语气笃定,“那孩子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你只要表现得自然点,她不会怀疑的。再说了,”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你现在可是个大美人,有点距离感反而正常。”
苏予安:“……”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但事已至此,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自以为得体的微笑,对着空气练习:“你、你好,我是安玉酥……”
安雅看着她那僵硬的笑容,忍不住扶额:“算了,你还是尽量少说话,装高冷吧。”
当江荨带着苏若初穿过层层安检,抵达医疗中心外的休息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安玉酥”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眼神飘忽,视线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能从光洁的地板上研究出花来。
那头粉色的长发被她梳理得一丝不苟,更衬得侧脸线条精致,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僵硬。
江荨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这演技,未免也太浮夸了些。
“这位是安玉酥,部门的临时顾问。”安雅为两人介绍,“江组长,这位就是苏若初小姐吧。”
“对的。”江荨看过来的目光微微带着讶异。
苏予安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小心翼翼地迎上苏若初投来的目光。
女孩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初到陌生环境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的目光在苏予安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微微低下头,声音细弱地打招呼:“安、安姐姐好。”
她似乎有些紧张,手指悄悄攥住了衣角,下意识地往江荨身边靠了靠,像是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
苏予安将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尴尬。看把孩子吓的,都怪自己这副鬼样子和这蹩脚的演技!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你好。”
声音出口,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微颤抖。
完了,她一定觉得我是个怪人。苏予安心底哀嚎。
苏若初悄悄抬眸,又飞快地瞥了“安玉酥”一眼,恰好捕捉到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懊恼和紧张的情绪。
这位粉头发的安姐姐,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只是……似乎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江荨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苏予安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会过来。若初,你先跟安顾问在这里休息一下,熟悉环境。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予安,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随即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初次见面”的“姐妹”。
休息区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苏予安如坐针毡,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苏若初,只见女孩安静地坐在对面,双手捧着安雅刚才递过来的温水,小口喝着,目光却悄悄地、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及……她自己。
被那双酷似小鹿的琥珀色眼睛看着,苏予安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努力回想安雅说的“装高冷”,试图绷紧脸,却觉得肌肉更加僵硬了。
“安姐姐……”苏若初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苏予安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强作镇定地看过去:“……什么事?”
苏若初似乎被她这过于紧张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抿唇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少女的腼腆:“没什么,就是觉得……安姐姐你的头发颜色很好看。”
“啊?哦……谢谢。”苏予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粉毛,心里五味杂陈。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夸奖?
“我哥哥他……在这里工作,平时会不会很危险?”苏若初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像任何一个关心兄长的妹妹。
苏予安喉咙发紧,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她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里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有一定风险。但他很厉害,会保护好自己的。”说完又在心里默默补充:虽然经常需要我这个“外援”救场。
“嗯,我相信哥哥。”苏若初点点头,脸上露出信赖的表情。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问道,“安姐姐,你和我哥哥……很熟吗?”
苏予安的心脏又是一跳。这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她眼神飘忽,不敢与苏若初对视,含糊道:“还、还行吧……同事关系。”
“哦……”苏若初拖长了音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那目光让苏予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浑身不自在。她赶紧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假装喝水来掩饰尴尬。
或许是苏予安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太过明显,反而消解了些许距离感。
苏若初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这位安姐姐,好像……有点可爱?
她放下水杯,主动站起身,走到苏予安身边的位置坐下,这个动作自然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戒备。“安姐姐,你不用太紧张。”
苏予安猛地转头看向她,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含着浅淡笑意的琥珀色眼眸,一时愣住了。
她……她这是在安慰我?
看着苏若初脸上那真诚的、带着些许羞怯的笑容,苏予安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了一点点。
至少,初步的接触,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虽然过程充满了尴尬,但若初好像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反而因为她的“紧张”,主动拉近了距离。
“我……我没有紧张。”苏予安嘴硬地反驳,声音却比刚才自然了些许。
无论如何,现在这样,能以另一种身份守护在她身边,或许……也不算太坏?
苏若初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一种微妙而缓和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