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口袋的动作很自然，脸上还带着点“赶紧付钱离开这个尴尬之地”的急切。
“100块哦。”杜玉报出一个价格，语气依旧平稳。
“哦哦哦，那个我现在就付钱——”苏予安应着，手指在小小的口袋里摸索。裙子面料很薄，口袋里空空如也的触感几乎瞬间就传递到指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急切表情凝固，然后慢慢转变为一种茫然的呆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掏空的手，又下意识地去摸裙子上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口袋，动作显得有些慌乱。
完了。
苏予安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直到此刻，她才猛地想起来——这里是顾清浅的梦境领域啊！
在梦里，钱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她身上怎么可能带钱？刚才换衣服的时候，那套白色内衣旁边也根本没有钱包之类的东西！
这么大的失误！她居然完全忘了这最基本的一点！剧本是“没钱付账然后被刁难”，可她居然连“假装有钱包但发现没带钱”这个前置步骤都忽略了，直接暴露了“身上根本连钱包都没有”的事实！
这戏还怎么继续往下演？逻辑根本不通啊！一个穿着精致小礼裙、像是偷偷跑出来的女孩，身上会连个装零钱的小包都没有吗？
苏予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不是演的，是真实的懊恼和不知所措。
湖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慌乱，视线下意识地飘向杜玉，又飞快地移开，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裙摆。
怎么办？顾清浅会怎么处理这个bug？直接叫停？还是会有更让她难堪的“修正”？
杜玉显然也察觉到了苏予安的窘境和这突如其来的剧情断裂。她脸上的营业笑容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迅速恢复成专业的模样，只是那目光里多了点询问的意味。
她先是微微偏过头，视线越过苏予安，看向了酒吧里某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苏予安顺着她的目光，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顾清浅依旧坐在之前那张高脚凳上，位置离吧台有几米远，恰好处于光晕的边缘，半明半暗。
她似乎换了个更慵懒的坐姿，一只手支着下巴，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边。对上杜玉的目光，她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得到了“指示”的杜玉，重新将视线转回苏予安身上。
她看着眼前这位粉发前辈脸上那混杂着真实窘迫和强装镇定的表情，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对不起啦前辈，我也是奉命行事”，然后，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审视和狐疑的表情。
“嗯？”杜玉微微挑眉，声音比刚才稍稍抬高了一些，带着点质询的意味，“怎么了，这位客人？你可不要说你没带钱哦？”
她刻意加重了“没带钱”三个字的语气，目光在苏予安身上那件看起来就不便宜的小白裙上扫过，意思很明显——穿成这样，说没带钱？
“诶……？”苏予安被杜玉这突然变得有些强势的语气弄得又是一愣。她抬头，目光飞快地在杜玉和远处阴影里的顾清浅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顿时了然。
顾清浅没有叫停。她在继续。她甚至通过杜玉，主动“提醒”和“推动”着剧情，把苏予安自己造成的漏洞，强行扭转到剧本预设的轨道上——不是“身上没钱包”，而是“带了钱包但发现没钱”或者“根本没带钱”。
苏予安心头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松的是不用面对演出事故的尴尬，提的是这意味着更具体、更让她羞耻的“刁难”要开始了。
她迅速调整状态，脸上那点真实的慌乱立刻被放大，转化成了剧本需要的、因付不出钱而急迫羞愧的模样。
“我……我忘记带了……”她声音细小，带着浓浓的懊恼和尴尬，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那个……能让我回家去取吗？”她抬起头，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仿佛真的在祈求通融。
“让你回家去取？”杜玉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回家了还会回来吗？”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带手机了吗？让你家里人送钱过来。”
“不行！这、这个绝对不行！”苏予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反应激烈地摇头，声音也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一些，随即又意识到不妥，立刻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惊慌和恳求交织的神色，“不行……我、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所以那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含糊的呜咽，眼眶也适时地泛起了红，一层水汽蒙上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她演得极其投入，将那种“做坏事被抓包、又怕被家长知道”的少女慌乱和可怜表现得淋漓尽致。
手指紧紧揪着裙摆，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走投无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行？”杜玉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冷意的公事公办，“这位客人，你难道想吃霸王餐不成？”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变得有些锐利，虽然以她现在的女仆装扮和稚气未脱的脸庞，这种锐利显得有些刻意，但在剧本的语境下，却足够形成压迫感。
“不是的不是的……”苏予安连连摆手，急得眼泪真的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半是演的，一半是被这尴尬又羞耻的处境逼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她语无伦次，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只能无助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被老师当场抓住、百口莫辩的学生。
吧台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边是“铁面无私”的女仆酒保，一边是“楚楚可怜”的落魄“小偶像”。
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将这一幕照得如同舞台剧的定格画面。
远处阴影里，顾清浅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聚光灯，让苏予安感觉浑身不自在，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
僵持。
令人难堪的、仿佛无限延长的僵持。苏予安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能感觉到脸颊和耳廓灼人的热度。
她甚至分不清，此刻的羞耻和紧张，有多少是为了配合演出，又有多少是她真实情绪的流露。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得演不下去、真的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
一个声音，从吧台侧方，光线稍暗一些的位置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低沉的磁性，语调平稳舒缓，却莫名地穿透了此刻凝滞的空气，清晰地传入苏予安和杜玉的耳中。
“发生了何事？”
声音响起的瞬间，苏予安和杜玉都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顾清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之前那个角落的高脚凳，此刻正站在离吧台更近一些的地方。
她身上那套黑色的酒保服不见了，换成了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女士西装。
西装外套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着，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处打着一条暗红色的细领带。西装裤的裤线笔直，衬得她双腿修长。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多了一副精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那双深黑眼眸，此刻正透过镜片，平静地望过来，目光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审视，仿佛一位偶然路过、被争执声吸引的、教养良好的职场精英或管理者。
眼镜的金属边框在射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为她原本就精致中带着几分妖异美感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知性和……禁欲般的疏离感。
但这疏离之下，苏予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熟悉的、恶趣味的玩味目光，正牢牢锁定着自己。
顾清浅扶了一下镜框，这个动作做得自然又优雅。她缓步走近，脚步声轻而稳，最终停在了苏予安身侧不远的地方，目光在苏予安那副泫然欲泣、惊慌失措的模样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杜玉。
杜玉立刻进入了状态，她微微躬身，用恭敬但清晰的语气，将刚才“客人点了酒却声称没带钱、也不愿联系家人、想离开取钱”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她省略了苏予安“偷跑出来”的细节，只强调了“无法支付”和“想离开”两点，语气客观，仿佛真的在向一位管事者汇报情况。
顾清浅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轻轻点一下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等到杜玉说完，她才缓缓点了点头，再次抬手，用纤细的指尖轻轻扶正了一下并无歪斜的镜框。
“原来如此。”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仿佛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笃定感。
她的目光转向苏予安，镜片后的黑眸里映出对方紧张不安的小脸。
“那这位小姐的钱，”顾清浅说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决定今天午餐吃什么，“我替她付了吧。”
说着，她伸出那只戴着黑色薄款皮质手套的手——苏予安这才注意到她连手套都戴上了，真是细节到位。
探入西装内侧的口袋，从容地取出一个看起来颇为考究的黑色皮质钱包。
她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崭新的一百元纸币，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做过无数次。然后，她将钱递给杜玉。
“应该足够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杜玉连忙双手接过钱，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感激的笑容：“好的，谢谢您解围。”
顾清浅微微颔首，不再看杜玉，而是重新将目光落回苏予安身上。
苏予安还僵在原地，脸上维持着那种混合了惊讶、茫然、感激和更深层次无措的表情。事情的发展……似乎顺理成章，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清浅这副打扮，这种出场方式，这种“慷慨解围”的举动……接下来，按照那些糟糕剧本的套路，就该是“无以为报只能……”的环节了吧？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刚刚因为顾清浅出现而稍微松了一点的弦，瞬间绷得更紧。她知道，付钱只是序幕。真正的“游戏”，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顾清浅看着她那副呆愣的模样，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愉悦的光芒。她微微侧身，对着苏予安，用那种平稳却带着无形牵引力的声音说道：
“这位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不介意，我们换个位置？”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空旷冷清的环境，然后重新落回苏予安脸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