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白小华靠在拐角的墙边，目光锁定在712病房门口那个崭新的监控摄像头上——黑色的半球体像一只冷酷的眼睛，24小时监视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上周林夫人特意安装的，自从筱雅上次偷偷溜出去看日出后，这里的安保就升级了。
白小华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十分钟前收到的那条短信上：
「护士2点换班，监控死角3分钟。带草莓蛋糕来，药太苦了。——雅」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即便被严密看管，筱雅总能找到各种方法传递消息。这次用的是护士站的处方笺，纸角还沾着一点碘酒的颜色。
白小华把鸭舌帽压得更低，帽檐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他的眼睛。他拎着蛋糕盒，装作探病的家属，若无其事地走向消防通道。蛋糕盒里除了草莓蛋糕，还藏着一卷新的胶卷和一小瓶显影液——那是筱雅上次念叨着想试试的特殊配方。
推开消防通道的铁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白小华屏住呼吸，确认没有引起注意后，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
712病房的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飘动。筱雅正踮着脚尖趴在窗边，苍白的指尖捏着一张折成纸飞机的处方笺。阳光透过她单薄的病号服，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短了，化疗让原本的头发变得稀疏。
"你再不来，我就要用这个砸楼下的清洁工了。"她转过头，手里掂量着床边盆景，笑得眉眼弯弯。她的声音比短信里听起来还要虚弱，带着呼吸不畅的轻微喘息。
白小华把蛋糕盒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摘下她头发里缠着的一截输液管。柜子上摆着几瓶药，标签上的剂量比上次又增加了。
"这次又是什么借口？"他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确认没有护士经过。
"我说想看《国家地理》的极光特辑。"筱雅狡黠地眨眨眼，从枕头下抽出一本杂志晃了晃，"妈妈让助理买了全系列——"她翻到扉页，指着被撕掉的页码，"除了有极光的那本。"
窗外的风吹进来，掀起筱雅手中的处方笺。白小华敏捷地接住，展开那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紫色墨水笔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樱花树，树下标注着日期：3月28日，城南樱花节。
白小华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墨水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打湿过。”樱花节，你想去看吗？“他抬头看向筱雅，发现她正望着窗外发呆，阳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查过了，"筱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城南公园的椿寒樱，这周末会满开。"她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可惜我出不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留置针周围的皮肤，那里已经泛着青紫。白小华注意到她的指甲变得薄而脆，边缘参差不齐，是长期化疗的痕迹。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白小华迅速躲进卫生间。透过门缝，他看见护士推着药车停在712门口，刷卡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待脚步声消散后白小华才开口，”我帮你拍。“
筱雅的眼睛亮起来，但随即摇头："不是随便拍几张就行。要逆光的角度，要带晨露的，要..."
"要能让你闻到花香的照片。"白小华打断她，"我知道。我还....”开门的动静让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同时看向病房门口——林穆抱着一摞摄影杂志站在那里，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了她绷紧的下颌线。
“社长？”白小华满脸疑惑的同时注意到林穆手上抱的摄影杂志，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反观筱雅眼神里却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我给筱雅送点杂志，怕她....”林穆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两人之间充斥着微妙的气氛。“谢谢....”筱雅率先打破僵局，但仅此而已，阳光照在其苍白的脸上眉宇间透露着对林穆的抗拒。
林穆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匆忙的转身离去。白小华愣了一会又与筱雅回到了方才的话题，筱雅突然抓住他衣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白小华发现附着在眼白上的血丝在苍白的皮肤上显现，瞳孔仍旧涣散，他感到心头一阵隐隐作痛，不自觉间两人距离又近了一步。
"华...我其实..."筱雅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肩膀随着咳嗽声上下起伏，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病号服的衣襟。
白小华立刻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却感觉到筱雅的身体顺势向前倾倒，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胸口。她栗棕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的校服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洗发水的味道。
"雅雅？"白小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他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能感觉到筱雅单薄的背部在咳嗽中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然而下一秒，他察觉到不对劲——筱雅的咳嗽声太过刻意。白小华低头，正好对上筱雅微微抬起的脸。
她的嘴角正偷偷上扬，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哪里有半分痛苦的样子？
"你..."白小华刚要开口，筱雅就迅速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她的指尖冰凉，却让白小华的耳根莫名发热。
"嘘——"筱雅用气声说道，眼睛弯成了月牙，"护士还在外面呢。"她不但没有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白小华身上，像只耍赖的猫。
白小华这才注意到，病房门上的小窗外，确实有护士的身影晃过。他僵在原地，既不敢推开她，又不敢乱动，只能任由筱雅靠在自己胸前。少女的呼吸透过单薄的校服传来，温热而轻缓，哪还有半点咳嗽的样子？
"演技不错吧？"筱雅小声邀功，仰起脸时，鼻尖几乎碰到白小华的下巴，"我可是观察了好久那些肺科病人。"
白小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拍她后背的动作。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筱雅后颈处的一小片皮肤，那里的温度明显比常人要高。
"发烧了还胡闹。"他低声责备，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关切。
筱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终于直起身子，但手指还揪着白小华的袖口不放。"不这样怎么骗过你嘛。"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我其实是想说...明年樱花节我们一起去，拍最美的樱花。"
白小华一愣，随即看到筱雅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日记本——印着“memory”的烫金文字——翻开的内页上，各种检查单的空白处都贴满了小小的照片——全是她拍的照片其中不免有白小华的身影：他在天台上调试相机的侧脸，在樱花树下喂流浪猫的背影，甚至在课堂上打瞌睡时流口水的蠢样子。
"只是我的日记，上面全是我拍的照片，等它被贴满时，我就告诉你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筱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白小华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显然刚才的"表演"还是消耗了她所剩不多的体力。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白小华看着筱雅强撑精神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我..."他顿了顿，"我想参加省里的摄影比赛，题材...是“喜欢樱花的少女”。"
筱雅眨了眨眼，突然又剧烈地咳了起来，这次却真的呛到了口水，脸都憋红了。白小华慌忙去拍她的背，却听见她边咳边笑："我很期待！"
两人的笑声惊动了窗外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为这个小小的谎言画上了温柔的句点。
次日清晨，白小华在住院部门口撞见林夫人。她米色风衣上沾着露水，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
"雅雅半夜又咳血了。"她没抬头，机械地重复着捏紧又松开铂金包带子的动作，"医生说...可能撑不到下一个花期。"
白小华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深深勒进皮肉。当林夫人终于抬眼时，他震惊地发现那双和筱雅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眼睛里全是血丝："她今早求着我，说只想看一次樱花..."
远处传来轮椅的声响。筱雅被护士推着出现在玻璃门后，瘦得几乎撑不起病号服。她隔着玻璃对白小华做口型："记得拍给我看哦。"
林夫人突然抓住白小华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骨头："如果...如果你能拍到让她闻得到香味的樱花..."她的声音碎在晨风里，"周五下午三点，我带她去做CT，会经过城南花园。"
白小华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夫人。"我会的，我答应过筱雅。"他的语气坚定，直视着眼前憔悴的女人，像是将希望托付给他人了一半，林夫人眼神里多出了信任的目光。
当林夫人也走进医院时，花园的紫藤架下只留下白小华一人，他会想起前些日子与筱雅在这里相会的场景，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紫藤花瓣飘落在其张开的手心里，他又想起自己拍下的紫藤花照片，那是筱雅正坐在长椅上望着紫藤花，耳边也别着一朵，整架紫藤就变成正在融化的紫色冰凌，那些垂落的光斑便簌簌地滴落在她的肩上。
之后她又在照片背面写到 [如果有人为我别上紫藤花，我会以樱花作为报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