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拍卖结束后灯光大亮，古典乐在宽阔的会场静静流淌。正式开始派对的人群中，丝毫看不出对怪物暴动的担忧或恐惧。这场聚会存在的意义正变得愈发讽刺。
正如今早江晚宁所说，这不过是个形式主义的场合。人们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聚集，实则各取所需购买道具。捐献道具的公会则获得接触赞助商的绝佳机会。
夏知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望着那些谈笑风生的人们，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下，被各种花卉装饰环绕的面庞上，都挂着教养良好的笑容。在这片祥和中，丝毫找不到对怪物爆发该有的担忧。
受邀参加这场聚会的人，没有一个真正经历过怪物爆发的伤害。夏知意意识到这点时，嘴里突然漫开一股酸涩。
大学路上接连两次爆发怪物事件后，整个社会连日来都笼罩在喧嚣中。经历前所未有灾难的人们被恐惧裹挟，终于开始要求政府拿出应对方案。而政府也恰在此时表态，将制定更完善的国家级防御对策。
但这里仿佛对外界的纷扰一无所知，依旧奢华得令人窒息。明知自己无能为力，胸口的烦闷更添几分。
夏知意用失望的眼神扫视四周时，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江晚宁突然与她视线相撞。仅仅一瞬，江晚宁僵硬的表情便松懈下来，露出呆头呆脑的模样。
[因主人心情愉悦，被宠爱指数+1]
……好吧，必须承认。此刻江晚宁的侧脸在宴会厅水晶吊灯下美得惊心动魄，无论站在哪个角落都像是画报拍摄现场。
“喂，小绿。“
“在。“
夏知意轻声呼唤下，始终守在身旁的初绿立即应声。尽管周围不断有人投来攀谈的目光，她仍像扎根般寸步不离地守在夏知意右侧。
多亏如此，避免了独自杵在陌生位置的尴尬场面。虽说害得初绿也被牵连到这偏僻角落，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话又说回来。
“你们公会那位会长，多少带点疯劲。”
“…….”
刹那间李初绿看夏知意的眼神活像在看疯子。明明疯的是江晚宁才对。
“我们公会会长怎么了？看着挺正常的啊。”
“你稍微客观些看看。但凡涉及江晚宁的事，你总带着十级滤镜。”
这种情况俗称脑残粉。
被直戳痛点，李初绿那厮眉间倏地拧出细纹。自家主子挨了半句贬就摆出臭脸，实话实说当然会让人不快。
“谁戴着太厚的粉丝滤镜在看人？”
“……部分认同。但最近真的很反常对吧？难道感觉不出和平时不一样吗？”
最近的江晚宁确实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像松了十几颗螺丝钉似的，行为举止都不对劲不是吗？
就算再怎么喜……不，就算再怎么迁就夏知意，这也太过火了。江晚宁原本谈恋爱是这种方式吗？她明明是个连基本人性都没有的人啊？
“没感觉有什么不同啊？”
这蠢货。
对着完全察觉不到异样的李初绿还能说什么呢，夏知意干脆紧紧闭上了嘴。心想这种愚忠真是没救了，连连摇头。这时瞥见江晚宁所在方向的李初绿满脸困惑地开口了。
“到底哪里反常了？”
“……不知道就算了。”
夏知意摆着手用放弃的语调说完，李初绿犹豫片刻后谨慎开口。
“我们会长对认定是自己人后就会很好，问题在于很难走到那一步。“
“…….”
谁不知道呢，或许夏知意最清楚这点。初次见面时，亲眼目睹她是如何对待身边那些遭受冷遇的人。但最近她总摆出不合时宜的温柔姿态，反而让夏知意感到不安。
江晚宁对李初绿和白静谧也从不用亲昵口吻交谈，只是用行动表达亲近感。
可为什么偏偏对她......
即将延展的思绪被近在咫尺的声音骤然打断。
“这不是初绿吗？怎么在这种角落待着。应该到中央区多和人交流，积累人脉才对。”
“……董事长先生，您好。”
“嗯，最近过得不错吧？现在举手投足都有大人模样了，嗯？”
李初绿勉强完成问候后，目光缓缓扫过靠近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年轻时想必是位美男子。此刻这人却像多年老友般不断拍打初绿肩膀，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然而面对这份刻意的亲昵，初绿始终垂目不语。他木然承受着对方的手掌，脸上带着疏离的冷意，全然不是乐见这种互动的神情。
“不过，我们白静谧好像没看到人啊。本来有话要说的。今天没一起来吗？”
“是。”
“啧，这种时候不见面的话，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头。那孩子总是躲着我，根本不明白事情轻重。现在也不是小孩子年纪了。”
啊。是白静谧的父亲啊。
用难以言喻的表情咂着舌头的男人被静静注视着。此人正是白静谧的父亲，通过猎人关联产业成为财团的中坚集团——白中集团的白永山会长。在游戏剧情中，是和白静谧关系恶化到极点的角色。
根据之前在副本里和白静谧交谈的内容推断，现实中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太融洽......
此刻仍带着些许懊恼神色、似乎尚未释怀的白会长，将注意力转向了夏知意这边。
她垂眼打量人的姿态里带着令人不适的目光，仿佛在估量对方的价值。
“这位倒是头回见。“
“是的，我是这次加入莳萝公会的夏知意，初次见面。“
但碍于对方是白静谧的父亲，只能强忍不快恭敬行礼。白会长也露出和善笑容伸手相握。
“啊，原来就是和我们江晚宁交往的那位。报纸上只见过名字，刚才没认出来。和我们江晚宁现在还处得来吧？“
“……是。“
在回握对方递来的手时，夏知意借着弯腰的动作偏头掩饰表情。因为大致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不得不将嫌恶的神色藏得更深些，还要不断调整快要扭曲的面部表情。
头顶传来饶有兴致的观察视线，夏知意不得不绷紧表情。这时旁边的李初绿主动转移了话题。
“您和主人单独聊过吗？”
“啊，江晚宁本来人缘就不怎么样吧。我想着慢慢让她融入会好点，这才带她来了。比起这个，初禄看过这次提议的新法案了吗？”
看来这才是正题。白会长向初绿那边迈近一步，刻意压低嗓音意味深长地问道。
“啊，是的。只是稍微看过......”
“看过就该明白吧？那个法案有多先进。江晚宁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不太清楚。”
“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都不清楚还有谁能知道？江晚宁是什么反应？持肯定态度吗？”
“…….”
接连不断的尴尬提问让初绿彻底抿紧了嘴唇。在旁边观望的夏知意也在发愁该怎么帮她解围，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现在处境艰难，可要转移话题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解救她们的竟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这不是白会长吗？最近过得还好吧？”
“嗯？啊，是鱼道真大师。我过得不错。听说你这次当选了公会联盟的联合主席，恭喜啊。”
“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不足，承蒙大家抬爱而已。”
鱼道真垂下温顺的眉眼，摆出谦逊模样笑着应和。
正如白会长所说，这次讨伐的公会联盟作战中当选联合主席的正是鱼道真。由于江晚宁明确表示无意参选，作为唯一候选人的鱼道真自然顺利当选。眼下这场慈善基金会的举办，本身也兼作庆祝他当选的场合。
这种在别人葬礼上找乐子、净干些荒唐事的家伙居然当上联合主席…….
虽然夏知意心里很不痛快，但明白他现在是为了帮她们解围才出面，便沉默着继续听他们对话。
“不够格倒不至于。虽然没能让我们江晚宁当选是有些遗憾，不过你的资质也算过得去。啊，这么说你也看过这次的新法案提案了？觉得怎么样？”
白会长最关心的似乎正是那份新法案。看他逮着人就问的样子，八成错不了。面对白会长的步步紧逼，鱼道真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点了点头。
“您是说《地区自治防卫法》那个提案？”
“果然有研究。这个法案相当不错……”
“可那法案简直烂到骨子里了吧？难道真能通过？顶多走到提案阶段就该完蛋了。”
“……你说什么？”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白会长绷着脸露出冷笑，用令人发怵的目光死死盯着笑容可掬的鱼道真。鱼道真却丝毫没有要收回前言的意思。
“像白会长这样社会名望崇高的人，总不至于赞成那种垃圾法案吧？“
“……胡说什么。这是其他国家都采用的防卫法。我们也该慢慢接受先进法案，现在是时候做选择与集中了。“
“先进法案？您是指按资产多寡决定保护力度的法案吗？会长真的这么认为？“
“…….”
面对鱼道真接近讽刺的提问，白会长略显不悦地抿紧了嘴唇。然而鱼道真仍保持着游刃有余的表情，继续着他特有的那份从容追问。
“最重要的是据我所知江晚宁本人就一直在反对这个法案。您要是真想推动法案通过，最快的方法应该是先去说服那家伙。毕竟政府那边想拉拢她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看来这次谈话不怎么愉快呢。恕我失陪。”
白会长像是要表露不快般猛地转身离开。没过多久又径直走向江晚宁，一把推开正在交谈的人强行介入。连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都能大致猜到。
“但用这种理由去找她，江晚宁应该不会理会吧。“
看到白会长始终板着脸、一副事态脱轨的表情，鱼道真像是觉得有趣般嘀咕起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夏知意这才向初绿开口问道。
“那个法案具体是什么？”
“说是要把首都圈划成特定区域，按保护等级分配管辖行会。也就是关于各区域建立自治防卫体系的地方法案。”
代替回答的是鱼道真。他架着胳膊打量江晚宁所在的方向，嘴角讥诮地翘起一边。
瞥见初绿微微点头认同鱼道真说明的模样，看来确实如此——虽然她满脸不悦地点了头。
“也就是说……不同区域能获得的保护程度取决于当地驻扎的公会实力？这法案说白了就是让有强力公会驻扎的地区占尽便宜对吧？”
“没错。有钱人可以在高等级区域享受强力公会的保护，普通民众只能在低等级区域接受劣质保护。长此以往公会权力必然无限扩张。不过从猎人方的立场来看倒也不算坏事。”
这不就等于连人都要分三六九等区别保护吗？怎么会有人想出这种方案？！
“但这种模式通常只在领土广大的外部国家实施不是吗？”
这是夏知意来到此地后了解的常识之一，确实听说过国外存在采用这种运营方式的国家。由于国土过于辽阔，有限的猎人资源无法覆盖全部区域。
因此那些国家将人口集中在主要城市。这实质上等于放弃了无人居住的外围地区——暴走的次元门与地下城崩溃事件产生的怪物早已占据了那些土地。
反观龙国，得益于国土面积与人口比例相协调，实现了全域管理。为此将人口均匀分布，各地都配置了大型公会。听说部分小型国家也采用了类似的防卫体系。
“国外虽然是因为别无选择才采用这种方法，但等于承认他们国家的防卫政策失败了。现在他们是想把这套失败的东西照搬进来。”
“……到底图什么？”
“无非是想要给自己多上一道安全保险。人类求生的本能罢了。哪怕多花钱也要买个安心。”
“…….”
一阵强烈的厌恶感猛地涌了上来，夏知意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宴会厅里的人。当然在场的人里并非全都赞同这种想法。但那种让人后颈发凉的恶心感太过强烈，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这些人正在践踏本该平等享有的生存权。
“总之那法案很难推行。首先政府方面就不认同这个方向，而且现在最有话语权的大型公会会长里也没人支持这个法案。可即便如此，听说那位还在拼命往这种烂摊子里砸钱呢。”
“…….”
夏知意边庆幸地抚着胸口，边用惊讶的目光打量鱼道真。他提到的'主导行业的大型公会'里肯定有他的公会。也就是说鱼道真也站在反对阵营。
“真没想到。作为鱼道真会长，我还以为您会支持对猎人有利的法案呢。”
正看着白会长和江晚宁那边露出苦涩笑容的鱼道真突然转头朝夏知意望来。这个双手抱胸的家伙用胳膊肘指了指自己，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我？”
“对。”
“嗯，虽然我这人确实没活出个人样，但至少还分得清屎和大酱的区别。”
他坦然承认自己不成器的模样让夏知意笑出了声。夏知意正用拳头抵着嘴轻轻嗤笑，鱼道真却眼睛发亮地往前跨了一步。
“现在气氛正好，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要不要来我们公会参观......”
但那家伙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黑色的东西插进夏知意和鱼道真中间。熟悉的黑色皮革手套包裹着的大手闯入视线。夏知意吃惊地抬头，发现江晚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
“什、什么啊？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不过你们聊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愉快的对话......唔！”
夏知意疑惑地看着为琐事就咄咄逼人的江晚宁，抓住她还挡在面前的手。正要往下拽的瞬间，那只手反而捂住了夏知意的脸。
江晚宁的手臂像蛇一样缠住夏知意的脖子，猛地将她拽进怀里。原本还在说话的夏知意被突然捂住嘴，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拖了过去。
“该说的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吧。”
“……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江晚宁斩钉截铁下了逐客令，鱼道真荒唐得干笑出声。
“什么？”
“总不会是在防备我吧？难道怕我会去勾引夏知意小姐？”
“防备？你也配被防备？我们夏知意的眼光可比看上去还要挑剔呢。”
“……什么？”
江晚宁低低笑了一声。正按着后颈僵在原地的夏知意听得清清楚楚，那笑声里带着毫无遮掩的嘲弄。
“所以劳驾把那张脸挪远些。我们家夏知意，只看上等货色。“
“…….”
现在就算江晚宁松手，夏知意的脸也像是要彻底埋进她手掌里似的。羞耻感从头顶一直烧到脚后跟，整个人烫得快要冒烟。
夏知意实在没勇气直面这种场面，索性紧紧闭上眼睛。怀抱着最虔诚的心情开始祈祷。
不管是哪路神仙都好，求您现在立刻把夏知意变成地球外的尘埃吧。或者让她像江晚宁那样回到过去，获得堵住那家伙臭嘴的机会也行。拜托了，成吗？
正当夏知意进行着此生最虔诚的祷告时。
“哈，耳朵都要烂掉了，多待一秒都恶心。走了，这就走。祝两位百年好合啊。“
鱼道真又换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这次真的传来了离席的响动。夏知意扯下江晚宁的手时，正好撞见对面李初绿瞪圆了眼睛看过来的视线。
“看吧！我早说你家主人不对劲。“
用眼神传达完这层意思后，夏知意狠狠剜了江晚宁一眼。
“……回家再算账，嗯？“
“在这算也行啊？“
江晚宁这才收起阴阳怪气的表情，重新摆出人畜无害的笑脸。
[主人心情转好，撒娇值+1]
[撒娇值已达+30，侍从“夏知意“全属性提升3%，技能耗蓝效率小幅上升]
这种破buff谁稀罕！
现在想想，与其在这里担心“被宠爱”指数会不会掉成负数，还不如当初保持焦虑状态更好些。
“您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
“我这已经是在自我约束的状态下尽力收敛了。不是说好要好好表现的吗？”
“…….”
这哪里算得上好好表现啊！
夏知意强忍着想要尖叫的冲动，把脸埋进掌心。恨不得立刻化作尘埃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