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随着电子音响起，家门打开了。抢在江晚宁之前进屋的夏知意，疲惫地扯下勒人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半敞的书房门后突然窜出个身影，直扑进她怀里。
“夏知意！”
“自己玩得还好吗？”
“嗯嗯！”
“没只顾着打游戏吧？”
“……啊，没有。”
正把脸埋在肩头撒娇般蹭来蹭去的达里动作突然一顿。夏知意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眼珠骨碌直转的家伙，转身对随后跟来的江晚宁开口。
"我们谈谈。"
江晚宁似乎读出了夏知意严肃的神情，安静地站定注视着她。但生怕那该死的被宠爱技能又要发动，夏知意慌忙转身。背后传来她低低的笑声，脚步声依然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好呀。"
“…….”
这人是不会看眼色吗？
面对这轻飘飘的回应，夏知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怀里的达里来回打量着她们，乖巧地保持着沉默。
"你去书房玩会儿游戏。我和江晚宁有事要谈。"
"嗯，知道啦。"
“等下给你拿冰淇淋过来。”
“好！”
原本不安的达里一听到冰淇淋这个词立刻喜笑颜开，转身回了书房。望着达里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转头发现江晚宁不知何时已坐在沙发上等待了。
夏知意在离她稍远的位置坐下，深深吸了口气。
"说好回家再谈，现在这么郑重其事地铺垫氛围，真让人心里发毛。"
江晚宁嘴上说着害怕，那副悠哉的语气里可听不出半点紧张。
"江晚宁。"
"在。"
"我们假装交往的那些绯闻报道，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当初不是说好过一两个月就放出分手消息么？"
“…….”
江晚宁原本从容微笑的面容逐渐褪去了表情。愈发深沉的目光也凝滞下来，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仔细想来，确实做过那样的约定。”
“是的。现在眼看就要一个月了，是不是该商量个确切的结束时间了？”
“…….”
江晚宁再度陷入沉默。她凝视夏知意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在那之前有个问题。”
“什么？”
“那份报道...真的存在吗？”
“……啊？”
“我是问，那篇报道至今仍是虚构的吗？”
“…….”
"就算按你说的只是作戏，我们之间也发生了太多事。不过要说这些对话就能让我们正式确认关系，倒也还没到那个程度。"
夏知意想到这里静静注视她片刻，缓缓垂下视线低下头。对视时触及江晚宁的认真神色让夏知意喉咙发紧。
"我向来是个害怕深究的人。与其刨根问底给自己找压力，更喜欢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含糊带过。但今天特意约你见面时，我也确实下定了决心。江晚宁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希望先听听您的意见。"
所以即便显得怯懦，还是决定先探她的口风。江晚宁交叠起双腿，整个身子缓缓陷入沙发。那目光凝练得反常，如同黏稠的蜂蜜般一寸寸漫过夏知意的皮肤。
"……起初觉得有趣才答应的。正好需要人配合，况且想着由夏知意出面的话，舆论反响会更有看点。可后来发现，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其实并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与他人假扮恋人的模样。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
“…….”
听江晚宁平静陈述着当时的情绪，那天的场景突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壁炉里木柴爆裂的脆响，她握着威士忌杯沿无意识摩挲的指节，玻璃上映出的喉结随吞咽动作起伏——那时我还以为她只是在看庭院里的积雪。
江晚宁当时特意把待在隔壁房间的夏知意拽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干脆利落地回绝了那个主动要求配合炒作恋爱绯闻的人。态度冷冰冰的，没留半点余地。
事后还故意问夏知意，是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虽然夏知意当时没往深处想，但或许那天最在意这件事的其实是江晚宁。那句问话里藏着的，说不定是她自己情感的投射。
就像喜欢这种感情背后自然伴随的不安感。
“所以最近才这样吗？”
“哪样？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不，您明白的。我话里的意思，江晚宁您很清楚。”
面对夏知意斩钉截铁的回答，江晚宁喉结微微滚动着陷入沉默。几乎要灼穿皮肤的注视让夏知意整个脊背都抵进沙发靠垫，最终代替江晚宁先打破了胶着的空气。
“我都明白。从江晚宁你的立场来看，确实该做的都做了。告白做到这个程度，......连接吻都配合了。实话说我也是头脑发昏才答应的。所以能不能别像盯着猎物一样步步紧逼？毕竟突然被从没列入择偶范围的人这样穷追不舍，希望您也能理解我的惶恐。说实话您现在这样......真的让人喘不过气。”
“…….”
江晚宁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夏知意身上偏移过。但此刻眼神第一次开始动摇。紧接着江晚宁用手掌抵住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从她口中吐出带着特有迟缓语调的道歉。
"……是的…我承认。对不起。"
“…….”
嗬，江晚宁居然会承认错误和道歉？
夏知意正因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而愣怔时，江晚宁继续缓缓说道。
"若要辩解的话…毕竟是第一次。我不懂该如何温和地解开这段由我错误开始的关系。"
"……这算什么说法？"
明明不是该好奇的场合，这话却勾起了夏知意的探究欲。于是抱着单纯的疑惑追问，却见江晚宁用原本抵着额头的手反复摩挲那块皮肤。
“自击溃Key Master后，我的失眠越发严重。第一次抵达目标地点后，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就在这样浑浑噩噩度日时，连倦怠症都找上门。看到这情况的初绿把夏知意小姐你的事告诉了我。听说有位拥有特殊技能的辅助者存在。”
专注聆听着江晚宁讲述初次见面经过时，发现她始终保持着困惑神情。虽然看似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仍用平稳的语调持续叙述着。
“所以叫你来是想看看是否能用。礼节或方式之类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对方如何看待我也无关紧要。只要确认是我需要的人，若觉得可用就能回到过去从头再来。迄今为止我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建立人际关系的。”
“…….”
“本以为随时都能回去重新开始。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乱来。没想到……居然会落到无法选择回到过去的境地。”
吐露完心事显得格外不自在的江晚宁露出从未见过的表情。当夏知意视线迟迟无法移开时，她似乎觉得非常尴尬，用手搓了搓脸。
“那些不受控制的重启曾经让我痛恨到极点，现在想起来依然毛骨悚然。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逐渐习惯了这种机制。所以原本根本不需要收拾现在这种烂摊子。后悔这种情绪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实话实说，现在每分每秒都焦虑得快要窒息，明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你压力更大，但一想到随时可能失去重启机会……就忍不住要耍无赖。”
江晚宁说完这一长串话后，嘴唇微微颤抖着抿成一条直线。
看着她流露出懊悔的神情，坦白自己仗着能无限重启而肆意妄为的过往，夏知意小心翼翼地向这个初次展现脆弱情绪的女孩提问。
“你就这么……害怕失去重启能力吗？”
“是。害怕得快要发疯。”
“…….”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江晚宁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起来，仿佛被某种可怖的回忆攥住了心脏。
“一直以来我都是独自一人，第一次体会到与他人共处的感觉。可如果夏知意小姐你转身离开，我又会被抛回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孤独里。如果从未知晓温暖也就罢了，一旦尝过那种温度，剩下的就只有茫然和恐惧。所以无论要做什么，我都要拼命抓住你。”
没料到她内心已陷得如此之深。看着那些几乎要从指缝溢出的浓烈情绪，夏知意不由自主垂下手盯着掌心发愣。
这份感情脆弱得仿佛触碰就会碎裂。实在难以想象这个总带着坚硬外壳的人，体内竟藏着这般易碎之物。
那是浸透着懊悔的爱意。
“……谢谢你坦白相告。不过——”
“…….”
“如果还能回去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回去。我内心的天平至今仍然倾向那边的世界。我的家人、朋友，还有我亲手建立的生活全都在那里。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不愿意说，自己会因为对某个人产生动摇而留在这里。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将脸庞埋在掌心的江晚宁缓缓抬起头。晃动着不安的漆黑眼珠静静凝视着夏知意。注视着那双在迷惘中徘徊的眼睛，夏知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如果连这样的心意都能被接受……我愿意坦白说出真心话。”
“…….”
江晚宁沉默了好一阵。她低头注视着夏知意朝她伸出的手，片刻后脱下了手套。随后缓缓从沙发上起身，走近前握住夏知意的手，将嘴唇轻轻贴在手背上。
“我现在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迫切。所以无论何时，都想听到您真心实意的话语。”
“说实话……我也被江晚宁你吸引着。正如您所说，或许我确实是太常注视您的面容了。”
这半带戏谑的真心话让江晚宁轻笑着靠近，温热呼吸扫过耳垂时，夏知意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
“嗯，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
江晚宁说：“但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发现任何细微破绽，我就会不断叩击那道裂缝。直到沉重到能让您的心彻底向此世倾斜——届时，请别阻止我。”
“您这意思，是打算一直这样……让我倍感压力地相处下去吗？”
听到夏知意带着火气的质问，江晚宁嘴角漏出一丝笑意。
“没错，您理解得很到位。”
“…….”
这样一来特意提起这话题的意义就荡然无存了……
可看着江晚宁又变回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夏知意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麻烦适可而止吧。不过……托刚才那番话的福，我的秤砣确实又重了一克。”
这原本是句带着施舍意味的场面话。按理该惹人不快，可江晚宁只是笑得春光烂漫。
至此算是夏知意和江晚宁正式开始了恋爱关系。这段看不到尽头、令人忐忑不安的恋情就此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