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此刻的千雪多么希望，樱能狠狠摔上门，让震响回荡在走廊。
或是回头狠狠抱怨一句，让她失望的表情刻在自己的眼球中。
哪怕只是宣泄一丝愤怒，千雪的心或许反而不会如此沉重。
可偏偏，她连离开都温柔得令人心碎。
沉默在医务室内蔓延。
良久。
愣在原地的千雪，才僵硬地转过身。
她咧开嘴，笑得很勉强。
“我们开始吧？神代会长刚刚说到百合的能力……”
神代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而是用筷子敲了敲空掉的便当盒，并眨了眨眼。
“神楽，能再帮我去买点吃的嘛，还没吃饱。”
神楽点了点头，接过便当，离开了医务室。
“怎么把神楽也支开了……”千雪有些不解，毕竟刚刚会长还教育了她一番。
随后，神代竖起食指在她的面前轻轻左右摇晃：“笨死了，虽然你突然之间的变化很大，但是脑子依旧很笨！很笨！”
“无论是从情感方面，亦或是为人处世！”
“你呀——”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千雪。
“都很笨！”
千雪本来心情有些不好，又被神代琉璃这样劈头盖脸地教育了一顿，她也有点不悦。
“我才不笨！”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神代眯着眼，带着一丝不屑的意味反问道：
“哦？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聪明了？”
“十几次都没能参透百合，这是聪明？数十载的生命，却连一个简单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这是聪明？”
神代琉璃的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
“我……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我……”
“如果这里不是圣百合，你敢确定那些人真的对你抱有好感吗？！”
千雪苍白的辩解在神代面前如同薄纸，被三言两语轻易撕碎。
神代琉璃迫切地需要逼千雪一次。
她昏迷的一天里，出现的变数太多了，如果继续放任她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那么这一次的生命又会重蹈覆辙。
神代琉璃已经没有几次机会去继续尝试了。
更何况，这次的千雪是偏离轨道最多的一次，也是最接近破局的一次。
神代突然伸手扣住千雪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所以呢？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比樱多保留几次记忆，你真的比她厉害很多吗？”
白鹭愣愣地看着面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代琉璃。
素来优雅从容的学生会长，此刻眼中竟翻涌着某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她想出声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就连简单的呜咽都做不到。
——为什么？她会是这副表情？
——明明，被骂的是我，可为什么……神代看起来更痛？
千雪攥紧了拳头，几乎是用尽力气，从牙齿之间挤出了几句话：
“我很努力了，我真的在想办法，可是十几次的尝试，我都没能救下她！”
脑海里又开始不断闪过那被尘封的记忆，千雪痛苦地捂住眼睛，企图阻挡那些如影随形的噩梦，可是无济于事。
一张张苍白的脸。
一幕幕血腥的画面。
像一根根尖刺一样，不断刺入她的脑神经。
“我多么希望……有人能穿越数次轮回，执着地爱上我。”
“樱出现了……”
——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可我却没办法留住她！”
“我不愿意将樱交给任何人，所以我亲手毁了她……”
千雪猛地抬头，泪水划过狰狞的表情，最不堪的真相终于撕裂了伪装：
过往的轮回中，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千雪她亲手将匕首送进樱的心脏。
不知不觉间，那些以爱为名的占有欲，已经到达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地步。
即便是否认无数次，但最潜在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我……”
神代琉璃替她擦了擦泪水，并用食指竖在千雪颤抖的唇前：
“我知道，你放不下樱……”
“我也放不下神楽。”
窗帘突然被风吹开，阳光为神代的金发镀上一层亮眼的色泽。
“可是你要明白，在圣百合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成不变的。”
千雪突然拍开她的手吼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我找到了方法，就算重来几百次！我也能和樱走到最后！”
神代琉璃垂眸叹气，这时她才清楚的意识到，白鹭千雪只愿做一个安于现状的人。
甘愿在谎言的牢笼中做一只飞不出去的金丝雀。
——如果不逃出圣百合。
——我们将永远都是百合的玩物。
神代侧过脸，看向窗外那盛开的樱花树。
艳丽多彩，生机勃勃。
阳光照进她金色的眸子，倒影出的却不只是漫天的粉色，在那深处，分明藏着一整个横跨天穹，放荡不羁的彩虹。
“食堂的盒饭里永远会有青椒炒肉，因为是百合最喜欢的菜肴。”
——青椒？
“圣百合永远只有晴天，因为百合讨厌雨雪。”
——雨？雪？
“四季永远定格在春天，只因为她喜欢樱花。”
——樱……花？
神代的声音越来越轻，透露着疲惫与厌倦，但其中的不屈之意丝毫不减：
“圣百合能记录信息的只有笔和纸，没有网络，没有影像，因为只有这样，百合才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牢笼里，做她所谓的‘愿望神’。”
“即便羽翼新生，却困于无风的牢笼，连振翅的姿态都早已遗忘……”
神代停顿片刻，随后突然转过身，重新直视千雪。
背光的缘故，已经看不清神代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但紧扣千雪肩膀的手指上传来的力度，分明诉说着她愤怒。
“圣百合既是困住我们的牢笼，亦是给予我们安定生活的根基。”
“但，我受够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我也惧怕没有终点的旅程！”
窗外的樱花依然在虚假的春风中摇曳。
“我们第一次相见旧校舍时，那未说完的交换条件，你要听一听吗？”神代松开手，指尖却还在轻微发抖。
千雪的喉咙动了动。
她想说“想听”，可是却又不敢面对。
她害怕，神代在说出一些令她难以接受，冲击她三观的东西。
神代当然不知道千雪的纠结，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那时，我想说的是——请你告诉我，圣百合的外面到底有没有一个会下雨、会下雪的世界……”
她的身体猛地后仰，眼中的渴望几乎要灼伤千雪：
“你觉得有吗？”
神代琉璃将问题抛回了千雪。
“外面的世界？我们不都是百合的造物吗？”千雪回道。
神代坚定地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我们一定不是！”
“你知道圣百合没有的东西，人类是无法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的。”
“可是，那不是百合捏造的记忆？”
神代的音量骤然提高：“她做不到！”
“百合不可能凭空捏造记忆！百合不是神！她只是剽窃别人成果的小偷罢了！”
她的质问接踵而至：
“你在圣百合吃过薯片吗？”
“没……”
“你在圣百合玩过电子游戏吗？”
“没有。”
“你为什么会肯定没有，不就是因为你曾见过，或者说，百合曾经见过，所以你才能很确定这里没有！”
神代琉璃猛地拍向墙壁，震得粘在窗户上的樱花瓣纷纷坠落。
她的眼中燃烧着某种炽热的决意：
“圣百合外面，一定存在着更广阔的世界！百合不是唯一的花朵！”
一片花瓣飘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鲜红得刺眼。
“你和樱的终点，不应该是在圣百合求得一隅平安！”
“你难道不渴望吗？用你的翅膀，翱翔天际……”
她突然拽过千雪的手腕，粉色透明的手指，死死钳住千雪的手腕：
“所以，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百合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