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数天,男孩每日都会进入爱丽丝的房间,两人迅速搭建起信任关系。
别看爱丽丝弱不禁风的,说话都轻声细语,在指导男孩画画的时候却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都失败十五次了,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强调的细节方面一处都没有改进,请把我的话认真听进去啊。”
“你换一种角度想想,人类的想象力具备相当大的广度和深度,人们的创造往往都源于一时的灵光乍现。绘画也是如此,画笔要随心而动,去描绘幻想中的现实。所以过于强调现实中的技巧,反而会让绘画本身进退两难,画家的天分也无法得到展现。”
“不要把胡思乱想说成灵机一动啊,你把古往今来的画家都当成什么了……”
“下一张纸,请教我构图。”
“在那之前请先把颜料的使用学透啦。”
在两人的共度时光中,像这样的互动有不少。男孩永远都在给自己找借口,而爱丽丝永远都不会真的去责骂男孩——这之中的原因,其实爱丽丝心里也清楚,她在与对方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逐渐接受了对方那笨拙的关心方式。
男孩只是想为女孩摘下星星。
…………
这天,男孩迟到了。
作为迟到的代价,男孩一连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回应,很明显是有人在赌气。
无奈,男孩背靠房门,等待爱丽丝气消。等着等着,百无聊赖的男孩突然开口放声歌唱,口中之歌说不清是挽歌还是摇篮曲,六分神伤四分悲壮,惹得贴在房门后偷听房间外动静的爱丽丝梨花带雨,悲伤的回忆涌上心头。
男孩那不知是唱给谁的歌,唱进了爱丽丝心里,房门再次被拉开一个小缝……
自那天起,男孩再未主动唱起当日之歌,因为他看到了爱丽丝眼角绽放的泪花。
“对不起,今天迟到了。作为补偿,给你看看这些天训练的成果。”
可是不出所料,男孩又搞砸了。
“其实……进步已经很大了,很了不起。”
“不用安慰我,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我还是有的。”
两人聊着,话题便不止于绘画这件事上。
“我跟我家妹妹讲了爱丽丝你的事呢,她说很想见你一面。可是现在家里的人还不允许她出门,嗯,毕竟是小孩子嘛,她比我小五岁。于是为了安慰她,我陪她扮了很久家家酒,结果就迟来一会……”
“小孩子很麻烦吧。”男孩一脸幸福地说着抱怨的话。
“好羡慕你还有妹妹陪伴,平时这偌大的地方就只有我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
“我有一个表妹,她对我相当冷淡。家里的下人不敢用看正常人的眼神打量我,而自从母亲离开我的身边,那个人再也没有对我笑过,我讨厌他在外人面前伪装的从容。”
“爱丽丝很寂寞吧,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会想跟人交谈呢?不,我真是个笨蛋。”
男孩扶额,偷偷指责自己。
“抱歉说了废话,一个人独自……我很难想象自己离开其他人去生活的样子,如果没有……”
“没关系的,爱丽丝现在有你在,不会孤独。每次你离开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去想第二天的活动项目呢,一起画画也好,一起聊天也好,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就算没法外出,也有你将外面世界的故事带给我。
“爱丽丝你……”
男孩头一次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性依靠,害臊地有些说不出话。
被期待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终日被锁在鸟笼之中,不是很可怜吗?男孩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爱丽丝是自己的朋友,一定要带她去看看……
“爱丽丝,跟我走吧。”
男孩向女孩伸出手。
“跟我逃走吧,逃出这个房间,我们……到外面去!”
母亲去世以后,爱丽丝第一次有了想要离开房门的想法。
“可是我……害怕夜空。一旦到晚上,我就会……而且,那个人不会同意的,他会对你做很多过分的事。”
“没关系,就交给我吧。”
男孩信誓旦旦。
“明天,我就带你走。”
“嗯。那我相信你。”
二人勾指起誓。
““约好了。””
………
第二天,男孩如约而至。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男孩牵过女孩的手,引她迈出房间门。很快,女孩难为情地抽回了那只手。
“你怎么背着一个大包裹?”
“跟今天的计划有关啦。来,走这边。怎么样,有没有很不适应?”
“不,我没问题的,我们走吧。”
两个孩童静悄悄地离开走廊,绕开了忙碌中下人的视野范围,遛到宅邸外面,小心翼翼地沿着花园边缘来到后门,最后男孩用钥匙将后门打开。
“你怎么会有这把钥匙的?这不是……”
“嘘——别出声,快走。园丁要看过来了!”
男孩想要加快脚步,但由于生理上的缺陷无法如愿。此时他两眼的余光察觉到一只伸过来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男孩那只没有握有手杖的手。
爱丽丝对男孩浅浅一笑,而男孩也回以一笑。相互扶持下,两人离身后的大宅子愈来愈远……
“呼…呼…到了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背着那么大的包裹…还能跑起来…你好厉害…我已经累的快不行了…”
“嘿嘿,作为深闺里的大小姐…能做到这种程度,你也很了不起啊…”
二人憋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跑了一路,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不过至少在力竭之前,他们沿着爱丽丝家别墅外的马路跑到了有人生活的地方,一座和谐的小镇。
“爱丽丝家,真的很偏僻呢。等等我,你要去哪里?”
“喂喂,那是什么?”
男孩一走神,爱丽丝便已经跑到一家甜品店跟前,踮着脚往店内张望了。
她盯着一根根硕大的棉花糖,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遇见如此可爱的家伙,看店的老板心情大好,大方地请爱丽丝品尝。
“不好吃,太甜了。”
“喂爱丽丝,这种话不要当着主人家的面说啦。对不起啊大叔,这孩子不懂事……”
对脸色一黑的老板鞠躬道歉后,男孩领着爱丽丝朝小镇别处溜去。
停下脚步,爱丽丝不高兴了。
“我明明比你大一个月……”
“我的好小姐啊,得了便宜就收着点吧。”
“完全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嘛。”
“好好…我错了……”
爱丽丝的性格出乎意料的好哄,男孩没几句话就把她的态度软化了。
“咦,那家店里有什么?去看看吧。”
“等等我啦!”
走走停停,在爱丽丝的主导下,二人就这样快逛遍了小镇上的商铺。一个天使一般可爱的女孩,一个背着巨大行李的腿脚不便的男孩,这样一对组合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一天,男孩和女孩成为了镇上的红人。
“快看,那些花儿好漂亮!”
爱丽丝在花店门口徘徊着。
店内的老奶奶慈祥地看着爱丽丝被美丽事物吸引的样子,联想到了自己的孙女,开口说可以让爱丽丝免费挑选一束花朵。
“真的可以吗?那,我要那个。”
爱丽丝要了一株粉色的郁金香。少女手捧鲜花,巧笑嫣然。
“好漂亮。”
“爱丽丝,还没向老奶奶道谢呢。”
老奶奶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谢谢你,奶奶!”
老奶奶乐的合不拢嘴。
目睹一老一少两名女士开心的模样,男孩也哼起了愉快的歌。
“对了,今天是……”
男孩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仍未完成,打破了这幅和乐融融的画面。
“爱丽丝,天快要黑了……”
对男孩的这句话,爱丽丝表现出了明显的恐惧。
“怎…怎么办?回家吗…不,那样的话你会被那个人…可是,星星…”
“别害怕。”
男孩大胆地握住她的双手,神采奕奕的双眼捕捉着女孩那逃避的目光。
“相信我的话,就跟我走吧。”
“嗯…”
女孩扬起小脸,坚定了表情。
“我相信你。”
…………
“好了,睁开眼睛吧。”
爱丽丝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睛,缺没有收获期待之内的风景。
“这里是?”
“刚才拉着你走了很长一段上坡路,我腿都软了。怎么样,这里的视野很开阔吧。”
爱丽丝朝远方看去,今日游玩的小镇就平静地躺在山脚之下。
“没有…其他了?”
女孩有些失落。
“别急嘛,就快开始了……在那之前请你再次闭上双眼。然后…站在这里。”
女孩乖乖照男孩说的做。
天色渐晚,落日正亲吻群山的脚背。
这时,没有任何视野的女孩听到响动,大抵是男孩打开了那个背了一天的包裹。
“你在干什么?”
“你猜猜。”
“别以为能瞒住我,是在安置画架吧。”
男孩手中的动作停下了两秒。
“很敏锐呢,恭喜你猜对了,不过没有任何奖励哦。”
“要画什么?”
“画一个花儿一样的家伙。”
“太阳就要落山,马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能看见。”
“真是的……”
女孩沉浸于黑暗之中,任由男孩做着自己的事。
“现在能睁眼吗?”
“还…不行,再一会,一会就好。”
“我…有点害怕。你不要离我太远…”
“放心,我一直在。”
女孩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熟悉的手握住,虽然只有几秒,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呐…”
“我在呢。”
“为什么…你永远都在为他人着想呢?”
“有吗?嘿嘿,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经常照顾家里的妹妹吧。久而久之,就感觉…不能对某些事情坐视不管。”
“有点羡慕她……”
“嗯?你说什么?”
“没…没有…”
“那换我问你了。”
“嗯。”
“爱丽丝明明很害怕心里的‘星星’,又为什么要去把它画下来呢?”
“……你,相信我吗?”
“那当然。”
爱丽丝鼓起勇气,对男孩道出真相。
“原来是这样啊……”
“你真的…能够理解吗?”
“爱丽丝…也许你看到的那个‘星星’,根本就不是星星。”
“但…但是,它是从天上……”
“完——成——了——”
男孩以一声欢呼打断了爱丽丝的反驳,整得后者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男孩再次牵过爱丽丝的手,二人一同……
“这次一定要让你看看。”
男孩让女孩睁开眼,将画纸上的一片星河为她尽数呈现。织女星、天津四、牛郎星排列成一个醒目的图形,那是——夏季大三角!
女孩为画纸上熠熠生辉的星星所倾倒,可是夜晚的郊外哪里来的光源,画纸上不应该是漆黑一片吗?
“你看那片星空。”
爱丽丝忍不住抬头,看见了与画纸上内容无比神似的光景。排布着夏季大三角的星空下,立着一位女孩。
“这是,真正的星星……我好像并不…排斥?”
“没有错,这就是我们头顶的世界。无论两人身处何地,抬头都可以仰望到的星星。”
“又是大道理,你这个人真是……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了,一切都是为了我吗?”
“谢谢你,正因为有你”,爱丽丝低下头嘟囔。
“爱丽丝。”
“嗯。”
“没,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毕竟之后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你要…走了吗?今后也……”
“嗯,暑假就快结束了。学校开学之后,可能就没什么时间跟你见面了。爱丽丝知道学校吗?和你一起上学一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吧。”
“李。”
女孩呼唤男孩的姓氏。
“明年…一定还会见面吧?”
“大概…吧?”
“后年呢?每一年,每一年我都会等你…”
女孩的脸颊染上了手中郁金香的颜色。
“请不要忘记我…好吗?”
“嗯。”
男孩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星星默默见证了他们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