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每条生命的终局,意味着从此一无所有,生前的一切化为虚无,不再拥有去接触世界的权利。因此所有生命体都本能地害怕死亡,害怕死亡的逼近,人们将这种情绪称为绝望。
李华正在尝试赋予自己绝望的感情,要是不这样做他将在不久后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如何去模拟死前的画面?】
由于几乎没有苏醒前的回忆,缺乏遭遇各种事件的经验画面。最初他只能用那天夜晚遇见的钢铁巨兽填满脑海,那时差点就被那削铁如泥的利爪杀掉了——他想象手中的匕首就是利爪,马上就要切下自己的脑袋……结果呢?
答案是失败。不过这件事怨不得任何人,主要是梅露那天将巨兽切成几截的操作太震撼人心了,导致他那时对巨兽的恐惧瞬间消散。
站在当下的立场,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小姐,敌人的包围网已经形成了。趁现在突围的话在下等人还可以……”
“格林尼治家的人就只有为圣城战死这条路可走,我怎能牺牲你们的性命来让自己苟活…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死战到底,拖到执法部和教会的支援赶到。还有…相信老师和他。”
“铛——”
剑刃与金属体节交锋,一边倒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不行…等那些金色的家伙包过来,一切就都晚了。现在我必须…快想起来啊,我的大脑!】
如果真的经历过自己文明的末日,凭那一份绝望心灵一定会被触动吧。但现在的李华——这个连过去自己姓名都无法回忆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去背负来自过去的绝望。
要不就这样什么都不管地冲向那些张牙舞爪的敌人吧,就像飞蛾扑火一样——他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等等,飞蛾扑火吗?总感觉有什么既视感……】
他曾为某人,抛弃过自己的生命吗?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辆飞驰的大卡车在极速逼近,那两盏车灯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就像策马而来的白色死神……李华下意识抬起双臂,但冲击感却没有随之而来。
一声鸣笛在耳边响起,几乎要将他的听觉剥夺。
然后,幻境破碎。
待他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出一本实体化的书册…但是,书中的力量并未带来洗礼。
【成功了,那种感觉就是绝望吗?现在不是停下来思考的时候,必须赶快用出那时的力量。】
李华快速翻动书页,试图在“启示录”中引导出力量,或者至少也要找到让梅露恢复力量的方式…但他并未如愿。出乎他的意料,书上…并没有文字,熟悉的机械音也没有响起。
“为什么?我可是已经赌上性命了,就算这样还是不肯把力量给我吗!你这坑爹家伙,到底还是我的火种能力吗!”
“哥哥!”
梅露察觉到不对,离开前线迅速来到李华身边并一把将后者推开——可惜还是晚了。无能狂怒的李华脚下再次吃痛,原来一株植物型的金属生命体已经杀到下方,破土而出。
植株上方的尖刺锐利无比,竟是直接贯穿了李华的小腿,一瞬间的疼痛差点让他晕厥。这下,李华是彻底站不起来了。
梅露哪里能见得哥哥受此伤害,杀气腾腾地一发手刀折断了尖刺,随后她眼中一缕红光闪过,如雨打芭蕉一般将植株坚硬的身体撕成了碎片。
“梅露,别管我…快去帮弥忒拉他们…”
“要是哥哥不在了,梅露也不会有存在的意义。”
“你…你真是这个世界送给我的奇迹啊。但,还有那么多人为了我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吼—吼—”
由于梅露的离去,前线难以避免地被撕开一道口子,为金属生命体开辟出一条深入敌后的道路。此时,李华一行人的阵型已经被分割开来,卫士们被迫各自为战,梅露和李华的身前就有好几只各类金属生命体在逼近。
“哥哥,梅露来守护你!”
在瘫倒的李华面前,被圣城中未知力量压制能力的妹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磨刀霍霍的敌阵之中。那疾风骤雨的攻势,虽不及那一夜斩杀钢铁巨兽的凌厉,气势却更在那之上。
梅露她是在搏命啊。
【动啊,我这双腿!让我站起来!】
李华狠命捶打自己的双腿,但是除了疼痛双腿已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不论他如何糟践自己的身体,奇迹也不会回应他了。
已经陆续有人被杀。除此之外还在继续战斗的人们,只剩独臂也要拼杀的维尔斯也好,一言不发的瑟莉也好,不善战斗的弥忒拉也好,杀红了眼的梅露也好,都在负伤,流血。而自己——李华,相当于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大局已定,输了吗?
不!
他的内心依然坚定。
抬头看看,狼影已经重新凝结。上方的战斗僵持不下,两边各自扼住了对方的手臂,维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
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有任何支援——李华他早料到了,甚至因为处于战斗之外,他还有能力去倾听来自四周的喊杀声,察觉圣城四处的武装力量都已投入战斗之中,根本没有空闲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关于获取力量的方法,难道是我搞错了吗?】
生死存亡之际,反而让李华获得了一种明镜般的心境。
【难道说是因为刚才的根本称不上是绝望,为了获取真正的绝望我要去“送死”吗?】
他看向妹妹染血的身影,娇小的她在金色的浪潮中拼死挣扎的模样——那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至亲之人的生命……冥冥之间,他感觉内心有一道锁被打开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努力的方向就搞错了。
【难道绝望从来都不是我能力的正确打开方式?快想想!那个时候…】
如同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一般,他仿佛看到一名倔强的青年站在荒原之中对峙着漆黑的巨兽,他的背影比群山更加挺拔!
渐渐,青年的背影与面前这些伙伴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对了!我明白了!】
李华已经得到答案。
“我真是个呆子,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青年开始吟唱,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人影的存在——在场也没有任何人察觉。
但不管如何,他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我不想那些与我互相扶持的人去死。”
青年的心中映出一张张平凡的,和善的卫士的面庞。
“我不想看到一位崇高者的牺牲。”
青年的心中映出忠诚的维尔斯那挥舞独臂的英姿。
“我不想见证守护者放珍视之物们逝去。”
青年的心中映出瑟莉为主人挡下致命攻击的身形。
“我不想放任至亲之人的生命遭他人践踏。”
青年的心中映出妹妹纯净的笑颜。
“我不想聆听引路之星的啼哭。”
青年的心中涌入弥忒拉亲切的问候与深深的羁绊。
“我…”
青年将额头重重砸向大地,他大声呼喊。
“拜托了,即便献上我的一切,请赐予我战胜苦难的力量。因为——‘以献上自己生命而将希望传递的渴望’,便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情绪波动!是自我苏醒以来最大的觉悟!”
“看来…你已经找到‘钥匙’了。”
身后之人嗤笑一声,扬起手中之物——一把长刀,朝跪倒在地的青年的后心窝处扎下,刹那,刀刃贯穿了他的胸口…但,竟然没有血液飞溅!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身后之人似乎是不想做任何停留,在对青年耳语后便抛下长刀消失不见。
“谢谢…不管你是谁…因为你赐予我的…死亡…我终于,将奇迹握之手中了…”
虽然是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但在听到响动后众人还是一时之间调转了注意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倒在地的李华已经被一把长刀贯穿,受了致命伤。
见此场景,每个人的反应相似——
“哥哥!”
“李华大人!”
“李华阁下!”
“李华!”
“……”
而地上的青年却沉默不语,心脏都被破坏的他居然有空仰望天空…而暴露在众人眼中的,那自胸膛贯穿而出的刀尖上正流淌着属于年轻生命的鲜血。血液自刀尖有条不紊地滴落在青年手中之书上,却在触及封面的那一瞬间化作白色的光焰。
见兄长的生命受到巨大威胁,梅露巴不得立马去往他的身边…女孩悲恸地呼唤着自己的哥哥,不顾敌人攻击给自己带来的伤害,朝哥哥那里奔去。
弥忒拉则是与梅露相反,在看到那白色光焰的一瞬间,她想起那个站在漆黑夜晚中的“白色英雄”。担心的心情与燃起的希望之火将她的双腿钉在原地。
像是在回应大伙对自己关注,青年将双眼对齐众人的视线。与此同时,书上的白色光焰愈烧愈烈,紧接着火焰也在青年背后开始熊熊燃烧,借着这股力量,他竟靠自己几乎残废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梅露。”
青年——李华带着笑意轻唤伤痕累累的妹妹,同时他的手部关节扭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拔出了自后心窝刺入身体的长刀——不出所料,没有鲜血流出,白色的火焰有生命似的自动填补了伤口。
“别担心…”
他沐浴在纯净而透明的火焰中,挺直身板,左手持长刀,右手将熠熠生辉的书册靠在心窝,伤口中冒出的一簇簇火随着心跳而跃动。
“有我在…攻势现在就要逆转了。”
右臂一把揽住扑进怀里的梅露,李华一边安抚着妹妹的情绪一边翻开了手中的书册……
惊人的光芒包裹了兄妹二人,一时间,一道光柱自二人身处之地贯穿天际,在这黄昏之际照耀了整座圣城。
“天之扉啊,以守门人之名,吾命令汝于此刻洞开!”
光芒中,李华再次念出这段祷词…这一次,竟宛如圣者宣布启示一般,整片天地都对他做出了回应。
“给我——开!”
于是,真理大门之上的钥匙开始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