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刁难你吧。”
一下楼就看到弥忒拉一个人贴在天文台的白墙边，瑟莉小姐此时正躲在她影子里吗？
“没有啊，我觉得阿尔怀斯大叔是个好人，你们之间果然有误会吧。”
“那是你不了解他的真面目……干嘛！”
见我与她拉近距离，弥忒拉很快便慌了神。
“我在想，弥忒拉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总不可能现在就是你的真面目吧。”
“现在又是哪样？”
“蛮横无理的大小姐啰。别别别，你不要抡起那极具杀伤性的拳头啦，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光速向后退去，这才免受了弥忒拉的百万拳击。
“说起来，刚刚我和大叔说话时，你有在偷听罢。”
“没有！”
弥忒拉脸变红的速度比说话还快，以至于“没有”两个字还未脱口而出，精致的脸蛋就已经红透了。
她肯定偷听了。
“那个啥…弥忒拉啊，听了那件事之后你有什么感想，我说的是哪件事你懂的。”
“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这个女人，装傻的本领特别厉害。
“那我就说直白一点吧，弥忒拉。”
我严肃地将双手放在比我矮一个头的弥忒拉肩膀上。
“干…干什么？这么突然……”
“啊，那什么来着…呃，就是……”
为什么我说话时声音在颤抖啊。
凝视着弥忒拉宝石一般的绮丽双瞳，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
“那个，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大叔说了要给我最高待遇的，什么大鱼大肉都端上来吧。”
“搞了半天，你就想说这个？”
吃饭可是至高无上的事情啊。不好！弥忒拉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不…不行吗。我可是三天没吃饭了，刚刚又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又害我白期待了（小声）……你这个，大笨蛋！”
弥忒拉一记直拳击中我的腹部。
“噗嘎！”
李华选手，倒地不起！
…………
在毫无胃口的状态下吃完了一整顿高规格的圣城式大餐。
我是没想到，原来弥忒拉早就派瑟莉小姐去准备吃食了。害，早知道就不该嘴欠，白挨一拳毒打。
嗯，不过准备的菜品都是美味珍馐。这回就原谅你了。
意外的是，在圣城的餐桌礼仪中，竟然出现了刀叉与餐巾这种元素。当时我还激动了一下，期待会不会有筷子出现。
可是这里在用餐时好像没有饮用饮料的习惯，端上来的汤好烫，这点是扣分项。
满分十分。最终打分：八分。
一分扣在饮料上，一分扣在气氛上。整张长餐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用餐，弥忒拉全程微笑着观察我的吃相。一旁服侍的女仆更过分，竟然当着我的面聊起了八卦，当我没听见是吧！
另外一点比较令我意外的是：弥忒拉——她似乎并没有朋友。除去一直伴她左右的瑟莉，其他女仆好像都对她敬而远之一样。
总之，以后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小姐还有李华先生，热水已经准备就绪。”
饭后，瑟莉将一大张毛巾以及一件崭新的浴衣交付到我手上。这时我才注意到日已西沉。
“诶，是要我和弥忒拉混浴吗？”
“供核心成员使用的浴室也是有男女分别的，目前两者都处于空置状态。当然二位要是想的话，混浴当然也不在话下。”
瑟莉一本正经地回复着我的无理取闹。
“还有这种潜规则！”
“潜规则你个头啊，还有瑟莉为什么也要跟着起哄！”
面对突然狂暴的弥忒拉，我抱起洗浴用品飞速逃往浴室。
…………
我拆掉身上的绷带，伤口果然已经基本愈合，很好。
格林尼治家为核心人员准备的浴场不大，没有为了气派而大兴土木，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接下来趁只有一个人的时间，快速整理一下思绪。
首先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从蓄谋已久的入侵中活了下来，并因祸得福，体质得到了大幅强化。
得到了一把能够自由变换形态的神奇宝刀。
被劳伦斯放水，侥幸赢了他。
感受到了圣侯阿尔怀斯的善意。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梦境。“失去的意义是失去本身，还是将意义寄于他人之上”。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意义，还有待考察。
再就是要去做的事。
梅露还在《启示录》之中，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将梅露重新召唤出来。
《启示录》中的文字是哪种语言？为了解开上面的秘密我必须查出这一点。
最后就是提升实力，不为人前显圣，只为能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
以上，完毕。
啊累死我了，光是思考就耗尽精力的人生。还好圣城不是什么不战斗就无法生存的野蛮之邦，休息的时间还真不少。
浴场的水温正合适，四肢都得到了治愈，氤氲之中五感也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稍微歇一会吧，现在的体质应该也不至于泡澡泡晕过去。
于是，怀着巨大的满足感，我缓缓闭上双眼。
“昏暗的柜中，目光闪烁～～”
也不知是休息了多久，浴场的水温已经略带凉意。
“是只无名的玻璃小鸟～～”
梦中传来阵阵歌声，那声音沁人心脾，并带着些许怀念的味道。
“栖息于平凡微尘的簇拥，如耍赖般活着～～”
“殷切的目光一直望向柜外的光明～～”
那歌声在耳边盘旋，渐渐清晰起来。
不是梦啊。
“却自生的那一刻起便命定黑暗～～”
寻声而去，一道墙挡在我的前面。
“背后的羽翼澄净透明～～”
“却无法飞翔～～”
想必墙的那一边就是女浴场吧，这里的隔音做的不太好呢。
“每当夜晚哼着悠远的歌闯入柜的世界～～”
我思索片刻，呼唤了歌唱之人的名字。
“弥忒拉，是你吗？”
“……”
歌声停下。
其实应该等她唱完的，心急了。
“还没回去啊。”
弥忒拉的声音变得朦胧。
“你那边的水应该已经变冷一段时间了。”
“歌声太动听，一不小心就听入迷了，弥忒拉你要负主要责任哦。”
“哼，其实是不小心睡着了吧，别以为我是好骗的女人。”
“是啊，想着弥忒拉的事情就睡着了。”
“我的事情？”
“要猜猜看内容吗？”
“……”
短时间的沉默。
“歌，是幼时母亲教我的，据说创作这首唱诗的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歌名……叫做《玻璃鸟》。”
“真是悲伤的名字啊，歌词也是，给人一种孤独感。”
说起来，以前有听弥忒拉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吗？今天在格林尼治府邸也没有见过她，难道……
“我的母亲，是没落贵族的独女。”
我安静地听弥忒拉讲起往事。
“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她从小就接受着严酷的‘新娘训练’。从记事开始，家里人就在为她灌输必须嫁到大家族去的人生价值。日日夜夜，被关在那个名为家庭的牢笼之中。”
活像一只不能飞翔的玻璃小鸟。
“然后某一天，母亲恋爱了，对方是一名鞋匠家的次子。”
我好像一不小心听到格林尼治家的惊天大内幕？
“他们是在母亲家里认识的。次子的父亲去母亲家里定制皮鞋，次子则是去帮把手，两人就这样邂逅。之后，次子时常带母亲逃出家门，他们去了好多地方，最后两人顺理成章坠入爱河。”
“然后，老头子……父亲他出现了。”
弥忒拉好像在开始叙述可怕的事实一般，声调格外低沉。
“父亲他，在贵族的舞会上认识了母亲。因为贪图母亲的美色，父亲强行将母亲掳回这个府邸，这个格林尼治家。”
“父亲要求母亲家族的人将母亲交给自己，作为没落贵族，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来自大家族格林尼治的求亲。之后的事，你多半也猜到了，父亲迎娶了母亲。”
“然后母亲生下了我。”
令人窒息的氛围。
“接着便是十年前的发生的那件事，对于那件事的记忆，我此刻仍然铭记。”
几乎已经是猜出弥忒拉接下来的可怕发言，但此刻想要阻止却已为时已晚。
“父亲他…那个人他，杀了母亲。”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六岁的我的面前，父亲杀死了母亲和次子，而次子当时只是来为下人们补鞋的。”
“他们仅仅只是见了一面啊！”
弥忒拉的情绪渐渐失控。也是在此时，我明白了——我和弥忒拉之间所隔的或许并非眼前这倒实体的墙壁，那是一道……心与心之间的墙壁。
“弥忒拉……”
“那家伙为什么杀了母亲！为什么要将弱小的鞋匠置于死地！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名傲慢的暴君，一个自私的骗子。作为那种人的血脉后人，我……”
“弥忒拉！”
我大声吼叫，制止了她自暴自弃的发言。
“不要说厌恶自己这种话，悲剧之所以发生，绝对不是你的错。”
那就是阿尔怀斯圣侯的错吗？可是当时他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不爱自己女儿的人的眼神。
这里面难道有隐情？不，就算有，也不是现在能想明白的，隔壁还有一个哭花了脸的女孩子在等着我安慰呢。
“那天晚上……母亲的一切都从这个宅邸中消失了。”
哪里是一切。
“你不是还在这里吗？
“因为我好歹对那个人还有利用价值，还有与母亲走上同一条路这个价值……”
“呐，弥忒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
“那时候我就像一只被鹿妈妈抛弃的小鹿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静候着死亡。直到你的出现……”
“你为我带来了光明，当你桃花一般绽开的长发出现的那一刻，我便爱上了那一抹颜色。”
没有为这告白一样的说辞感到害臊，我继续组织着语言。
“弥忒拉的头发应该是遗传自母亲吧，想必她也是一位大美人。果然，漂亮的女孩子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啊。”
“之后你为孑然一身的我起了名字，让我重新回归到这个世界中。”
“那天的阳光，很是刺眼。”
“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哦，一直。所以从初次见面开始，我就在心里默默发誓——要用生命守护这个女孩。”
“……”
虽然很微小，但我似乎听到了弥忒拉的抽泣声。
“呐，弥忒拉。我还想多看几次，你的笑颜。”
“想要分享你的痛苦，用我这空白的心，在你流泪时将衣襟借给你擦鼻子；在你抱怨时充当你的出气筒，记录下你失态的样子；开心时我们一同开怀大笑，然后谈笑到有一方累到睡着为止。那样的日子，我向往着。”
不断说着肉麻的话，无意间我的眼角多了些湿润的东西。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残酷，请让我成为你的依靠，与我共享你的天空吧。”
“听上去…就跟告白一样呢。”
带着哭腔，弥忒拉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样就好。
“这样有好些吗，需要我现在过来为你擦干眼泪不？”
“我没有哭！”
还真是倔强啊。
“而且那种事，要等到……才行。”
小小的勇气没有能够支撑她说完这句话。
但是我还有话要说。
“弥忒拉，如果有一天你受够了这一切，我就带你逃走吧。”
“逃去哪里？”
“去往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这片大地如此宽广，总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嘿嘿……”
啊，我的公主终于拾回笑容。
“是熟悉的弥忒拉啊。”
“现在…我哪里也不去。”
“是这样吗，因为所谓的乡愁吗？”
“因为重要的人就在这里……”
被反将一军，我顿时语塞。
“不过约好了。”
从语气就能听出弥忒拉此刻的心情。
一定，在努力笑着吧，带着没擦干净的泪水。
“真有那一天的话，就带我逃走吧。”
“嗯。”
一定。
“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就像星星之间的互相映照。
“在那之前可不要跟丢啊。”
“你才是，不要擅自一个人走掉啊。”
“哈哈。”
我回以傻笑。
此刻，我与弥忒拉之间的心之壁，是否还存在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