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的出租屋位于城中村内。
老旧小区、坑洼道路与杂乱厂房交织成这里的日常图景。
好在这样的环境意味着低廉的房租——屋内装修简陋却胜在足够宽敞,若是在市区寻得同等面积的公寓,月租金至少要翻一番。
时至中午,城中村的喧嚣如期而至。
正值工人们下班用餐的时段,沿街餐馆纷纷将餐桌摆到店外招揽食客。
这一举动让本就狭窄的道路愈发难以通行,汽车鸣笛声与摊主吆喝声此起彼伏。
喧嚣的市井气息让林知意生出莫名的亲切感,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可她不得不正视自己早已不是林知意的事实。
……
清晨,林知意早早起身。不知是因睡眠充足,还是陈清晏给的药物作用,她只觉神清气爽。
昨夜整夜的梦境,不出所料皆是林芷伊的记忆,可惜的是多是出游、购物的片段,并无特别之处。
步入浴室,她将清水泼在脸上,简单擦拭后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目光落在洗漱台上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时,某根记忆的弦忽然被轻轻拨动。
她熟练地拿起最前排的小玻璃瓶,指尖轻叩瓶身,两滴清透的精华液落在掌心。
双手交叠揉开,轻按上脸颊,指腹自下颌线向耳侧提拉,指节在眉心打圈,最后将残留的精华液按压在脖颈,动作连贯如本能。接着取来瓷白色乳霜,用小勺舀出豌豆大小,在掌心乳化后均匀涂抹全脸,指腹以弹钢琴般的力度轻拍,直到乳霜完全被肌肤吸收。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中面色匀净的自己满意地点头,忽而又羞愧难当地低头捂住眼睛。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走进卧室,她拉开衣柜门,各式衣物如彩色浪潮般扑面而来,其中裙摆占了大半江山。
林知意本能地将指尖掠过那些艳丽的裙子,在柜底翻搅片刻,总算扒拉出一条烟灰色棉质长裤。
好在林芷伊的衣橱足够丰裕,她很快挑出一件米白色针织衫与之相配。
套上这身素净行头,她晃到化妆镜前,歪头打量镜中人,指尖不自觉揪住衣角转了个圈,像只得意的孔雀般左顾右盼。
待意识到自己做什么后,双颊蓦地漫上红霞,忙不迭用手掌捂住发烫的脸颊,试图将方才的臭美瞬间揉进指缝。
挎上单肩包,一一清点手机、钥匙、门禁卡后,她刚要迈步出门,心底却涌起莫名的滞涩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程序尚未完成。
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彩妆盘,她这才惊觉漏掉了最后一道工序,化妆。
身体本能地抗拒着那些瓶瓶罐罐,潜意识却像被植入了指令般,催她坐下。那种不施粉黛的赤裸感,堪比穿着内衣走在街上,叫人如芒在背。
纠结半晌,她终究抵不过浑身的不自在,深吸一口气,她机械地坐到梳妆台前。
凭着肌肉记忆,她行云流水地完成底妆,以暖棕眼影轻扫眼窝,睫毛膏刷出自然卷翘的弧度,最后用豆沙色口红细致勾勒唇线,整套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她对化妆本身并无抵触,只是不愿依照林芷伊的想法行事,这会让她产生自我认知的模糊感。
倘若有朝一日,她忆起林芷伊的所有过往,理所当然地重复着这些林芷伊惯常的举动,那么她究竟是林知意,还是林芷伊呢?
望着镜中妆容精致却不失清透的脸,恍惚间像是给灵魂套上了一层陌生的假面。
心底泛起不祥的预感,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现在的林知意身上,倘若他还活着的话。
……
穿过熙攘的闹市,拐进熟悉的巷口,巷内第二栋楼的三楼便是家的所在。
林知意却在此刻驻足不前。距渴求的“真相”仅几步之遥,她却莫名地恐惧。
恐惧看见腐烂的尸体躺在床上,恐惧撞见镜中疯癫的身影,恐惧遇见和自己一般变成林知意的林芷伊。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她心悸。
喉头微动,她强迫自己接受,真相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直面真相的勇气。
行至常年不上锁的铁拉门前,她屏息片刻,指尖触上冰凉的门把,缓缓拉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