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那句带着颤抖却又透着坚定的“我想试试”,在静谧的园中回荡。薛宝琮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又恢复了那份冷静与审视。他知道,此刻的决心,或许只是情绪激动下的产物,若要真正让她摆脱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她自己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想明白。
“试试?妹妹想如何试?”薛宝琮的声音依旧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仿佛一位严谨的棋手,正在审视着对手的每一步棋,“是继续这般强颜欢笑,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藏在心底,直到被它彻底吞噬?还是……你真的想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这番话,不似安慰,更像是一种冷酷的诘问,将宝玉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无情地打回现实。宝玉抬起头,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一颤。
“我……我为了他们。”宝玉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为了元郎哥哥,为了探郎哥哥,为了惜郎哥哥……为了凤二叔,为了盼妹妹……我希望他们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为了他们?”薛宝琮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妹妹这话,说得好听。可你是否想过,他们所获得的幸福,是以你的痛苦为代价的?你将自己置于烈火之上,去温暖他人,这般舍己为人,听起来固然伟大,可你是否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你这样的牺牲?”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宝玉的眼睛:“你自以为是救世主,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扛在自己肩上。可你是否想过,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傲慢?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安排,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们没有能力去面对自己的命运,去承受自己的人生?”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在宝玉的心上。她从未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薛宝琮眼中,竟是一种“傲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弥补,是在救赎,可他却说,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安排。
“我……我没有……”宝玉下意识地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苍白无力。
“你没有?”薛宝琮的语气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妹妹,你好好想想。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弥补你自己前世的愧疚?你害怕看到他们重蹈覆辙,是因为你爱他们,还是因为你无法面对那个曾经犯下过错的自己?”
他这番话,如同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剥开了宝玉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伤疤。是啊,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她害怕看到悲剧重演,究竟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愧疚?
宝玉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从未如此深刻地剖析过自己的内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别人而活,可薛宝琮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她更多的是在为前世的那个“贾宝玉”赎罪。
“我……我……”宝玉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发现,在薛宝琮这般冷静而锐利的理性面前,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妹妹,你再想想林待玉。”薛宝琮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爱他,你想与他长相厮守。可你又害怕自己的结局会伤害到他。你在这份爱与恐惧之间摇摆不定,既想靠近,又不敢沉沦。你可曾想过,你这般犹豫,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看着宝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以为,你独自承受着一切,便是对他的保护。可你是否想过,他所要的,或许并非是你的牺牲,而是与你一同面对的勇气?你将他排斥在你的痛苦之外,这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不信任。”
“不!我没有不信任他!”宝玉大声反驳道,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只是……我只是怕他伤心!我怕他像前世一样……”她说到一半,猛地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薛宝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他没有追问“前世”的细节,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自己想明白。
宝玉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薛宝琮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她心中炸响。是啊,她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待玉,可实际上,她却是在将他推开。她以为自己是在为别人而活,可实际上,她却是在为自己的愧疚而活。她以为自己是在改变命运,可实际上,她却被命运的恐惧所束缚,寸步难行。
她看着薛宝琮,看着他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她知道,他并非要打击她,而是要点醒她。他以最冷静、最理性的方式,将她内心的矛盾与挣扎,血淋淋地剖开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去正视,去思考。
许久,宝玉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薛宝琮,眼中虽然还有泪光,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宝琮哥哥,你说得对。”宝玉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已不再颤抖,“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别人而活。可实际上,我却一直被前世的阴影所束缚,被自己的恐惧所左右。我害怕结局,害怕分离,害怕让所爱之人伤心。可我却忘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并非是结果,而是过程。是我,太执着于结局,而忽略了眼前的真情。”
她看着薛宝琮,眼中流露出一种释然的微笑:“我爱他,便该与他一同面对,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我改变别人的命运,并非是出于傲慢,而是出于爱,出于不愿看到悲剧重演的本心。这份爱,不该成为我的负担,而该成为我的力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至于我的结局……若是注定无法改变,那我也坦然接受。至少,我曾努力过,曾爱过,曾真实地活过。就像那花儿,即便终将凋零,也曾为这世间,增添过一抹绚烂的色彩。这便足够了。”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是挣脱了恐惧与迷茫之后,所焕发出的、属于她自己的觉悟之光。
薛宝琮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宝玉终于想明白了。她不再被恐惧所束缚,不再被愧疚所左右。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伸出手,只见他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碎片。那碎片散发着温润而明亮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理性。
“宝妹妹,你既已想明白,这东西,便也该物归原主了。”薛宝琮将那碎片递到宝玉面前,轻声说道,“我不知此物究竟为何,只知它一直在我身上,时常让我看到一些……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它告诉我,要冷静,要理智,要看破世事的表象,去探寻其内在的逻辑。”
他看着宝玉,眼中带着一丝释然:“前世,我被那‘金玉良缘’所困,一生都在为家族、为名声而活,看似圆满,实则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这一世,我早已超脱。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也看到了你的痛苦。我曾想,或许顺应天命,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可今日,我却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将碎片轻轻放在宝玉的手中,那碎片一接触到宝玉,便化作一道温暖的光芒,融入了她的体内。宝玉只觉得一股清凉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让她那因病痛和忧虑而变得沉重的心,瞬间变得清明而通透。
“去吧。”薛宝琮看着她,脸上带着真诚的祝福,“去爱你所爱之人,去做你认为对的事。莫要再被恐惧所困,莫要再被宿命所扰。这一世,愿你与林待玉,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宝玉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感激。她知道,薛宝琮的这块碎片,代表的正是那份“卓尔不凡的理性”。它让她看清了自己内心的迷茫,也让她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多谢你,宝琮哥哥。”宝玉由衷地说道。
薛宝琮笑了笑,转身离去。
宝玉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份清明而强大的力量,心中那份因噩梦而生的恐惧,也终于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