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悠长,蝉鸣聒噪,将大观园的午后熏染得愈发慵懒。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青石板上筛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与各色花卉混合的浓郁香气。自春闱放榜,待玉与宝琮双双高中,宝玉与待玉的婚事也正式定下,整个贾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府里的景致似乎也因此变得格外明媚,连那池中的荷花,也比往年开得更加亭亭玉立,娇艳欲滴。
宝玉的心境,也如同这夏日的园林,繁盛而安然。那份曾让她夜不能寐的恐惧,那份对宿命的无力感,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心灵洗涤之后,终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豁达所取代。她不再去想那遥远的、或许无法改变的结局,而是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眼前这触手可及的、真实的幸福之中。
这日午后,宝玉正与薛盼、史湘云在园中的一处水榭里纳凉。水榭临水而建,四面通风,一池碧绿的荷叶铺展开去,偶有粉色的荷花点缀其间,清风拂过,送来阵阵荷香,驱散了不少暑气。
“宝姐姐,你看我编的这个!”薛盼献宝似的将自己刚刚编好的一个草编小兔子递到宝玉面前。那小兔子用青翠的草叶编成,两只长长的耳朵,一双红色的草籽做眼睛,模样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盼妹妹这手艺,是越发精巧了。”宝玉接过小兔子,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由衷地赞叹道,“这小东西,做得真像!回头我让袭人寻根红绳,挂在我的床头。”
薛盼得了夸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算什么?我还能编蜻蜓、蝴蝶呢!宝姐姐若是喜欢,我日日编给你玩。”
“我才不信呢!”史湘云在一旁撇撇嘴,她手里也拿着一根草叶,却怎么也编不出个像样的东西来,不是散了架,就是编得歪七扭八,她气得将那草叶一扔,抱怨道,“这东西,看着简单,怎么到了我手里,就这么不听话呢?”
“是云姐姐你心太急了。”宝玉笑着说,“编东西,和绣花一样,讲究的是个心静。你这般毛毛躁躁的,草叶子都被你吓跑了。”
“我才不信呢!”湘云不服气地说道,“我史湘云,上马能射箭,下马能作诗,难道还编不好一个小小的草编?”她说着,又捡起一根草叶,鼓着腮帮子,跟那草叶较上劲了。
宝玉和薛盼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待玉缓步走了过来。他今日穿了一身极素净的月白色细布长衫,手中拿着一卷书,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并未走近,只是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站定,目光温柔地落在宝玉身上。
他知道,宝玉此刻,是不需要他打扰的。她与姐妹们玩闹时的那份无忧无虑,那份发自内心的快乐,是他最想看到的风景。他要做的,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守护,让她能安心地享受这份属于她的美好时光。
宝玉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情意,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真切。宝玉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与安心。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会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
“宝姐姐,你看什么呢?”薛盼见宝玉出神,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柳树下的待玉,脸上立刻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哟,林哥哥来了。宝姐姐,你还不快去?”
宝玉被她说得脸颊泛红,嗔怪道:“盼妹妹又来取笑我!”
“我可不是取笑。”薛盼笑道,“林哥哥日日都来,我们都习惯了。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看着宝姐姐笑。我们看着,都觉得牙酸呢!”
“是啊是啊!”湘云也跟着起哄,“林哥哥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宝姐姐身上似的,一刻也离不开。我们这些旁人,在他眼里,怕都是些花花草草,不值一提。”
宝玉被她们说得更是害羞,却又无法反驳。她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实话。待玉对她的那份情意,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理你们了!”宝玉故作生气地转过身,不再看她们。
“哎呀,宝姐姐生气了!”薛盼和湘云见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的胳膊撒娇,“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取笑你了。宝姐姐,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宝玉被她们闹得哭笑不得,只得投降:“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快放开我,热死了。”
三人又笑闹了一阵,宝玉的心情也变得更加轻松愉快。她看着眼前的薛盼和湘云,心中充满了感激。正是因为有她们的陪伴,有她们的欢声笑语,才让她能暂时忘却那些沉重的过往,重新找回那份属于少女的纯真与快乐。
玩闹了一会儿,薛盼又提议道:“宝姐姐,云姐姐,咱们来玩捉迷藏吧!这园子里这么大,藏起来可不容易找呢!”
“好啊好啊!”湘云立刻响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来抓!你们快去藏!”
“不行不行!”薛盼连忙摇头,“云姐姐你性子太急,肯定找不到我们。还是让宝姐姐来抓吧。宝姐姐心思细,定能将我们一个个都揪出来。”
“我才不抓呢。”宝玉笑道,“我身子弱,跑不动。还是你们玩吧,我在这里看着。”
“那怎么行?”湘云不依不饶地拉着她的手,“宝姐姐不玩,我们也不玩了。要玩,就大家一起玩!”
“就是就是!”薛盼也跟着附和,“宝姐姐,你就陪我们玩一小会儿嘛。我们保证,不让你跑远了。”
宝玉被她们缠得没法,只得点头应下:“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不过说好了,只玩一小会儿,我可跑不动。”
“好耶!”湘云和薛盼欢呼一声,然后便像两只快活的小鸟,一溜烟地跑开了,各自寻地方藏了起来。
宝预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她知道,这两个丫头,定然藏不到什么好地方去。她也不急着找,只是慢慢地在园中踱步,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暇与惬意。
她走到一处假山旁,见那假山后,隐约露出一角鹅黄色的裙摆。她心中一笑,知道那是薛盼。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绕到假山的另一侧,然后猛地探出头去,大喊一声:“抓到你了!”
“哎呀!”薛盼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从假山后跳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宝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裙子这么显眼,我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宝玉笑着说,“下次藏的时候,记得把裙子也藏好咯。”
“哼!不算不算!这次是我大意了!”薛盼不服气地说道,“下次我一定藏个好地方,让你找不到!”
宝玉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她知道,湘云定然藏在不远处。那丫头性子急,藏不住事,也藏不住人。
果然,她走到一片花丛旁,便听见花丛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她心中一笑,悄悄地走过去,然后猛地拨开花丛,大喊一声:“云姐姐,我看到你了!”
“哎呀!你怎么又知道?”湘云从花丛后跳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惊奇,“我明明藏得这么好!”
“你这丫头,藏在这里,还时不时地探头探脑,我能看不见吗?”宝玉笑着说。
“哼!你们两个,都欺负我!”湘云气得直跺脚,但眼中却带着笑意。
三人又笑闹了一阵,宝玉便说累了,要歇歇。湘云和薛盼也玩得尽兴,便跟着她回到了水榭。
待玉见她们回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了上来。他见宝玉脸上带着一丝薄汗,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手帕,轻轻替她擦拭着额角的汗珠。那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宝玉的脸颊微微泛红,她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享受着他这份温柔的体贴。
“玩得可还尽兴?”待玉轻声问道。
“嗯,尽兴。”宝玉点头笑道,“盼妹妹和云姐姐,闹腾得很,我也跟着快活了不少。”
“你身子弱,别玩得太累了。”待玉的眼中,充满了关切。
“我知道。”宝玉应道,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就在这时,贾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柳荫下。他今日似乎是公务之后,路过此地。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宝玉和待玉身上,眼中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看着那个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孽子”,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温婉娴静的女儿。她与他最得意的门生林待玉,依偎在一起,郎才女貌,岁月静好。这本该是一幅让他感到欣慰的画面,可他心中,却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看着宝玉,看着她脸上那份超脱世俗的豁达与坚定。他知道,这个女儿,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儿子,早已截然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力量。
他看着她与待玉之间那份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深情,心中那份属于父权和家族掌控者的威严,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深层次的审视和疑虑。他觉得,这种过于美好的情感,或许会成为家族未来的一种隐患。
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看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沉重。
那份属于贾府的,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考验,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