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加拉峡谷的黄昏,被硝烟和死亡的气息浸透。焦黑的大地上,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硫磺与魔力灼烧后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刺痛。风卷起灰烬,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尤菲米娅几乎将全身重量倚在艾莉西娅身上,脸色苍白如纸,过度透支魔力的虚脱感让她连站立都显得勉强,呼吸急促而浅薄。艾莉西娅沉默地支撑着她,目光却锐利如鹰,牢牢锁定在不远处昏迷的精灵身上——怠惰之柱,精灵使希露菲。
她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金属项圈,如同毒蛇般缠绕,刻满的神殿符文在昏暗光线下幽幽蠕动,散发出令人灵魂滞涩的冰冷气息。
莉安娜单膝跪在诺兰身侧,专注地处理着他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动作精准、迅捷,如同对待自己的佩剑,低垂的眼睫掩盖着深处的关切。染血的轻甲布满划痕,却无损她身姿的挺拔。当烈性药水触及翻卷的皮肉时,诺兰肌肉的瞬间绷紧,让她处理绷带的指尖也跟着微不可察地一滞。
“唔……”诺兰闷哼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战斗后的疲惫。
“忍一下,诺兰。”莉安娜的声音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碎屑必须清理干净。”她强迫自己忽略手臂传来的温度。
“嗯。”诺兰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剧痛上,而是越过莉安娜的肩头,锁定了女精灵脖颈上那道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项圈。那禁锢的气息,让他左眼深处,贤者之眼的幽蓝魔纹无声流转。
“呜哇…这新翅膀的感觉好奇怪……”莉世蹲在一旁,好奇地用手指戳着自己背后新生的蝠翼。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啦!”她的注意力也被希露菲的项圈吸引,小脸皱起,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又是神殿这种恶心人的把戏!”
就在这时,昏迷的精灵身体猛地痉挛!
如同被无形的电鞭抽打,希露菲倏然睁开了双眼!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被巨大的惊惧和混乱填满!她像离水的鱼般剧烈挣扎坐起,双手死死抠住脖颈上的项圈,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饱含痛苦的呜咽:
“不……命令……拒绝……痛……”精灵语空灵的韵律被扭曲,她的身体因项圈对“违逆意志”施加的灵魂刑罚而剧烈抽搐。
“安静!”
诺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冰冷威严,瞬间压下了混乱的悲鸣。他果断地示意莉安娜暂停包扎。
左眼瞳孔深处,贤者之眼的幽蓝魔纹光芒大盛,冰冷地解析着项圈中那复杂而恶毒的能量回路。
“诺兰?”尤菲米娅虚弱地抬起头询问。
“高阶灵魂禁锢术式。”诺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核心为‘圣音’回路的精神覆盖与扭曲。七个能量节点构成灵魂锁链,强行破坏任一节点将触发连锁湮灭反应,摧毁佩戴者灵魂本源。”
“那怎么办?”莉世担忧地问。
“存在‘怠惰’间隙。”诺兰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他右眼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点纯粹如深渊的漆黑魔焰无声燃起——魔王之眼!
“锁定。”冰冷的宣告落下。右眼魔焰猛地凝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射线,带着毁灭本源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刺向项圈上某个在贤者之眼视野中能量流转出现短暂迟滞的、极其微小的符文节点!
滋——!!!
一声超越物理听觉极限、直刺灵魂的尖锐悲鸣骤然爆发!源自项圈本身!希露菲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弓起,眼眸瞬间失焦,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
“诺兰!”尤菲米娅惊呼。
“主人!”艾莉西娅指间瞬间滑出漆黑的影匕。
莉安娜的剑无声出鞘寸许,眼神锐利。
然而,预想中的灵魂崩解并未降临!
被漆黑魔焰击中的节点瞬间汽化消失!连锁的崩坏开始了!项圈上流转的紫色禁锢光芒疯狂闪烁、明灭!细密的裂纹以被击中的节点为中心,蛛网般向着整个项圈疯狂蔓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那道禁锢了精灵意志的“灵魂枷锁”,在希露菲纤细的脖颈上,化为了一捧黯淡无光的紫色粉末,簌簌飘落,被焦灼的风卷走。
“呃…咳……”希露菲如同断线的木偶,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渊挣扎而出。那双眸子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以及……
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名为“自我”的光芒。
她颤抖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光洁的脖颈。
没有冰冷的金属,没有灼痛的烙印。只有皮肤真实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触感。一股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感觉——名为“自由”的意志,在她干涸的灵魂深处悄然萌发。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痛苦的呜咽,而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流。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烟尘,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诺兰缓缓站起身,右眼的魔王之焰悄然隐去,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
贤者之眼的幽蓝光芒也黯淡下来。莉安娜立刻上前,再次扶住他略显摇晃的身体。
“又动用太多魔力了!”尤菲米娅别过脸,精致的下巴微抬,但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诺兰苍白的侧脸,小声嘟囔着,“……就知道逞强。”
艾莉西娅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眼中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与安定:“主人无恙便好。”
她走到希露菲身边,蹲下身,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声音温和:“项圈已经帮你拿下来了。”
莉世也凑了过来,蹲在希露菲面前,大眼睛好奇地眨动着:“精灵小姐,你自由啦!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棒?别哭啦!坏东西已经碎掉啦!”
她语气依旧活泼,带着真诚的喜悦。
希露菲接过布巾,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呼吸。
她抬起头,带着复杂的情绪,一一扫过眼前这些不久前还是生死相搏的敌人:支撑着虚弱王女的影侍,扶住魔王的骑士,别别扭扭却掩不住关心的少女,以及眼前这个充满活力的女孩。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诺兰·艾修特身上。那眼神交织着感激、敬畏、一丝本能的恐惧,以及……在那片复杂情绪深处,悄然燃起的一簇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为……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精灵语特有的韵律,此刻却充满了最深的困惑,“为什么……要救我?我是……神殿的武器……攻击了你们……杀戮的帮凶……”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意志被禁锢的刀刃,其罪责不在刀刃本身。”诺兰的声音平静无波,“你的力量,源于精灵与自然的契约,不应被神殿的污秽所玷污,更不应成为禁锢你灵魂的囚笼。”
“玷污……囚笼……”希露菲喃喃重复着,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铭心的痛苦与仇恨,“神殿……他们……为了窃取精灵之森的力量……为了奴役世界树的恩泽……”她的声音因强烈的情绪而颤抖。
“他们要求精灵一族,世代献上最纯净的‘信仰之种’,用以维系他们虚伪的‘神光’。”
希露菲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身体因回忆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我们……拒绝了。世界树的恩泽泽被万物,是森林的根基,绝非神殿的私产……” 往昔的惨烈画面在她眼前闪现。
“然后……‘清理者’来了……七柱骑士……带着披着神圣外衣的屠夫……”她闭上眼,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怆,“外围的村落……化为焦土……长老们……在寻求对话时……被白翼·赛克尔……以‘忤逆神意’的罪名……当众……处决……”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世界树……”她的声音充满了精灵对母树最深沉的哀恸,“被他们用污秽的圣光强行侵蚀、污染……我能听见它在风中哭泣……为了阻止世界树彻底枯萎……为了……保住残存族人的性命……我们……被迫……戴上了这诅咒的项圈……”她痛苦地捂住脸,肩膀剧烈耸动,“成为他们手中……没有思想、没有痛觉、指哪打哪的……傀儡炮台……”
“灵魂禁锢项圈……神殿控制‘工具’的惯用伎俩。”莉世收起了脸上的嬉笑,眼中燃烧着同病相怜的怒火,“戴上它,连自我了断都是一种奢望,每一次违抗的念头都会换来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所以,”诺兰看着希露菲,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告诉我,希露菲·风语者。你想复仇吗?你想夺回被践踏的家园,净化被污染的世界树,让你的族人重获自由吗?”
希露菲猛地抬起头!
眸中的希望之火如同被浇上了滚油,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复仇?夺回家园?拯救世界树?这些在戴上项圈后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词语,此刻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我……”她看着诺兰,看着这个以魔王之姿降临、却亲手斩断她枷锁的男人,看着他身后这群伤痕累累、眼神却比磐石更坚定的同伴,一股沉寂已久的、属于风语精灵的骄傲与勇气,如同破土的春笋,在她体内疯狂滋长!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将属于精灵的、纤细而坚韧的脊背挺得笔直。
“我……希露菲·露文迪娅,以世界树之名,以风之精灵的荣耀起誓!”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精灵语特有的清越嗓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的箭矢,我的法术,我的生命!从此刻起,皆为魔王大人之利刃!直至神殿倾覆,精灵之森重归安宁,世界树恢复纯净!请……魔王大人恩准我的追随!”她单膝重重跪地,向诺兰行下精灵族最古老、最崇高的效忠之礼,额头几乎触碰到焦黑的地面。
诺兰伸出手,并未触碰她,只是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起身,希露菲。我们接下来要去地狱之宫,然后击溃神殿,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作为交换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为你解救精灵村。”
“地狱之宫?”希露菲依言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立刻被磐石般的坚定取代,
“无论深渊还是炼狱,魔王大人剑锋所指,便是希露菲箭矢所向!”她那锐利的眼神,比任何弓箭和魔术都更具穿透力。
“太好啦!欢迎加入!”莉世拍着手跳了起来,蝠翼跟着雀跃,“我是莉世!负责用幻术让敌人做噩梦或者……呃,看情况啦!”
“艾莉西娅,主人的影侍。”艾莉西娅微微颔首,眼中带着温和的接纳,
“今后请多关照,希露菲小姐。”
“莉安娜·卡斯特尔。”女骑士简洁地报上名字,眼神扫过希露菲,带着战士间的审视与一丝认可,“你的箭术,希望能为队伍提供助力。”
“哼,尤菲米娅·艾尔希德。”王女环抱着双臂,努力维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下巴微抬,“既然我的骑士……咳,既然诺兰认可了你的价值,那本小姐就姑且承认你的位置。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可别指望我会特别关照你!跟不上队伍的话……”她瞥了一眼希露菲的身形,小声嘀咕几乎被风吹散,“……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似的。”
诺兰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峡谷的尽头。
在血色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散发着亘古阴冷与硫磺恶臭的暗红色宫殿轮廓,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狰狞显现。
无数扭曲的尖塔如同巨兽折断的獠牙,刺向被余烬染红的天空。仅仅是远远地凝望,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沉重压迫感便扑面而来,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里,”诺兰的声音低沉,如同宣告,“即是地狱之宫。炼狱魔铠的所在。”
他收回目光,扫过身边的同伴:永远忠诚如影的艾莉西娅,严谨中带着不易察觉柔情的莉安娜,傲娇却比谁都坚定的尤菲米娅,活泼跳脱却潜力无限的莉世,以及刚刚挣脱枷锁、眼中重燃信念之火的精灵射手希露菲。
左手无名指上的记忆魔戒微微发烫,心灵链接的海洋中,清晰地传递着每一位同伴此刻的情绪——紧张、疲惫、伤痛,但更强烈的,是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对前路的无畏。
通往深渊的门户,已然洞开。十八重炼狱的试炼,静候着这支背负着血海深仇与渺茫希望的小队。他们的脚步,将踏碎地狱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