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宿舍里早已空无一人,窗外的日光正处于一天中最热烈的状态。
等到被铃声吵醒,回到现实的世界,少女似乎才刚刚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
双腿曲起,跌坐在床上,用直起的右手支撑住自己,重重地呼吸着,衬衣下的胸口起伏不定,看着床单,看着被电话唤醒的手机屏幕。
少女看到了一个号码,一个属地,以及号码下方的“骚扰电话”标注。
她试探着伸手挂断了那个电话。
电话被顺利挂断了,此后良久无人再来。
唔…
少女垂下了眼帘,心中开始混乱地回放从她看到文锦到对方离开的一幕幕场景。
她刚才表现得一如往常,但她知道,并且知道地很清楚,哪怕她刚才没有穿从未穿过的,有额外含义的衣服,没有刚刚做完奇怪的事情,脸上有着发烧的感觉,她还是会像刚才一样和文锦,乃至于任何人相处,情绪极度内敛,毫无交流倾向。
巨大的刺激,微小的改变是安可文的行为逻辑。
这对于正常人来说,很奇怪,因为没有一个自我认为是男性的人能对穿女装被发现这事毫无口头和肢体表达,而少女就能表现得和有个友善的女孩过来想和她做朋友时一样,极为冷淡,仿佛漠不关心
即使实际上,少女还是会觉得羞耻,尴尬,不自在,以至于内心某处充满了更深层次的暴露感与刺激感,也并不影响情绪丰富与表达欲微弱成为安可文内心深处的性格。
少女她,真的很了解安可文呢。
窗外阳光随角度的变换慢慢攀到少女身前的地板——文锦出去时有关上灯。
她自己手指则攀上了长筒袜的边缘,看似要暴力地撕扯与厌弃,实际上并不想把这刚才尴尬的源头之一扔掉,发生的只有愈发轻缓的抚摸,少女在抚摸着名为自己的美丽存在,她对着自己笑了笑。
也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少女才会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知道为何如此做的原因。
因为…少女像一个温柔理智客观的心理医生般如此看待自己:
首先,最重要的是,找到她不合适不合群无法和人沟通的状态的源头。
为此,少女看到了日记中安可文幼时父母憧憬且充满干劲的脸庞,有着这样脸庞的他们远走他乡,开了自己的电子厂房,和厂工打交道,甚至无意中有了专利,有了发明。
他们走进了古董店,认真钻研起那些古董的来历,观察老板的神色。
他们打开能进行证券交易的软件,学习着一个又一个老师的课程,笔记本上写满了各种定理规律。
他们走进偏离城市的农田,搭起了大棚,养了条小黑狗,这叫耕种。
这样的场景有很多,仅仅粗略看过,时光也很漫长,不过少女很方便地用亲身所见的方式直接看到了以上创业的结局,一切表征下的本质:亏钱。
并且,由于父母总是能够做到一腔热血,那里跌倒那里爬起来,并且永远在狡诈里隐藏着满怀的天真,基本上,他们越有干劲,亏钱的速度就越快,越是努力,亏钱的数量就越多,学习的每一个知识,都是在给更大的亏钱空间做准备。
没有人喜欢亏钱,大家都是越没钱越生气,哪怕原本没有那么在意金钱也是一样。不可避免地,少女看到了一场又一场争吵,声音普遍很大,间或有红着眼眶的离家出走,哼,滚,离婚等字眼充斥那段记忆。
这样因为亏钱导致的不和谐时间很长,偶尔烈度很高,声音刺耳。
不过这些对于安可文而言,却是恐怖但并不危险,因为父亲母亲都很是善于做到当着安可文的面吵架,事后告诉安可文一切都会过去,他们从未对安可文有过暴力,连责骂都很少。
于是安可文不怎么想着自己的事情,一边从听来的破产故事里想象吃土捡垃圾的生活,一边开始担忧,无尽地担忧,担忧父母,想要他们变好,快乐。
小东西安可文当然插手不了父母之间的关系,这家伙也完全不懂争执闹离婚的根本原因,安可文只是做着一个又一个噩梦,梦到母亲因为父亲亏钱杀了父亲,梦到父亲因为母亲亏钱杀了母亲,梦到母亲与父亲同归于尽。
在这些噩梦里,母亲成功杀死父亲的次数比较多,不过死的最多是父母之外的第三人安可文。
安可文当然担忧极了,就去对父母说,甚至少见地打破小学里文静乖孩子的形象,大着胆子喊道你们和好吧,你们能不能不要离婚,常常得到一阵温柔的抚摸,和事后的无事改变。
在一片喧嚣吵闹之中,安可文默默地当起了家庭里争吵的局外人,因为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因为从小就不喜欢倾诉。
安可文还有一个姐姐,姐姐继承了母亲的强势,大安可文七岁,让安可文习惯性地聆听他人的看法。
就这样,发生了整个时间线里第二搞笑的故事。
这故事起因显然悲伤,爷爷去世了,作为孝子的父亲在养老院里守了一年病房,于是有惊无险地获得了签字,获得了最大的一份遗产。
呵,安可文严重怀疑,父母在让自己丢失金钱上的能力也是如此的差劲,以至于在长达九年的争执里,那么多次歇斯底里,赌咒发誓,恶意诅咒,最后的结果则是成功亏掉了六套房产里的两套,还不算爷爷遗产里的两套。
随着爷爷的去世,再加上长久失败的打击,安可文的父亲母亲放下了赚大钱的执念,收起了瘫在桌上的婚姻证明,塞满电子账单的破旧手机,他们就这样和好了,最后给了安可文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切确实过去了。
安可文一开始不敢相信那么多噩梦的源头居然是能被解决的存在,父母经历过那样的岁月,结果还能和好如初,在没赚到钱的前提下。
然后才明白,以一个从不经手钱的孩子的认知,怎么能准确判断出家庭的经济情况呢。
受幼时名著阅读爱好的影响,安可文也习惯悲观地看待世间的一切。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这占据了安可文几乎所有有思考的人生的九年,也不过就是父亲母亲五十年坎坷人生里一个漫长而又没那么有破坏力的片段啊。
他们早已过了那最有朝气也最容易改变或者被改变的年纪。依照从前形成的价值观,可能失败但却有条不紊地做着过去的自己。
所以,最后的最后,才是这个张先生与王女士创业故事里最搞笑的一件事。
那就是,完全可以说没怎么吃过苦,从没饿过肚子,从没挨过饥寒,连经典的打骂套餐都没怎么经受过得安可文才是受父母吵架影响最深的那个。
哪怕少女一点都不想承认,她的孤僻,那种简直让人想要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摁在身下的被她习以为常的孤僻的习惯,就是那些影响的体现。
孤僻一开始只是一个习惯,代表着不愿。
孤僻从来都不是社会的主流,于是遭遇了质问,遭遇了关切,遭遇了疑惑。
可安可文不是很相信表达的力量。所以很少表达,加上一开始的失败,从此接受了一个文静很像女生有点可爱帮老师忙的来源于他人的印象。因为这样的人是可以一直点点头,不表达的。
旋即印象初步建立,这种和常人不同的言行举止方式让它与外界不停互斥,就有了更多的质问疑惑关切,就有了更多的内敛去回避这样的疑问,它在一次次的反馈中越来越强。
不愿变为了不会。
然而逐渐加强的不同于常人的无社交的行为举止显然不会一直被人群鼓励,随着程度增加,越来越多的负反馈不仅扭曲摧毁了这种自我认知的优势,同时也逐渐僵死了改变的阀门,只剩下了自我保护的欲望。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生来的欲望显然无法得到满足,直接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放纵。
不会变为了不能,不要,也不想。
这样的不能不想的少女,就是现在与任何人相处,都情绪极度内敛,毫无交流倾向的她的原貌。
而且,也是她的自我,同时,也是她最喜欢最感到舒适的自己的样貌,至于是因为长久如此而感到舒适,还是因为感到舒适而长久如此,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它们互相成就。
大家都会偏爱让自己感到舒服的自我。
少女看着自己身体的眼神,抚摸自己肌肤的手指的温度,也带着温吞和缓的慵懒与快乐。
少女还看到自己羞涩地,一点点用手指对自己的抚摸把刚才的事情丢进名为忍耐的港湾。
她终于侧躺了下来,因为那通骚扰电话的提醒,想到了新认识的网友。
并且,居然还真的点到了对方的新消息。
认识网友是少女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方式?
少女拿着手机,看起来很慵懒身体曲线展露地转了个身,面对了阳光。
“在?”
“嗯,星,我突然想你,你有什么愿望?最想要实现的那个。”
少女就着阳光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光线是她转身,面对舍友们的床铺的唯一原因。
凌乱地衬衣被认为是那个室友的遗留,被任由瘫软在那里。
温和的日光,缓缓划过少女的脸颊,在她清纯的脸蛋上映照出一些断线晶莹的泪珠。
少女在流泪,这可能是因为悲伤,可能是因为兴奋,可能是因为眼睛收到了刺激,可能是因为打了个哈欠。
阳光照耀下,穿女士衬衣,百褶裙和长筒袜,孩子般蜷缩,然而身体发育不错,睡姿乖巧,双腿紧密并拢,然而穿的是不符合校园风格的衣物,少女的泪颜是如此的具有美感。
她哭泣,并羞愧于暂时的不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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