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城主携药客,府邸入新笼。

作者:武初祖 更新时间:2025/6/8 19:10:21 字数:4950

景和帝


石窟深处的潮湿气息,犹如一块浸透了岁月霉斑的古旧绢帛,紧紧裹着宸燧残存的意识。

那气息里揉着钟乳石的清冽、腐草的微腥,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从地壳缝隙里渗出的沉浊之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浸透了时光的尘埃。

距离那场将她筋骨重塑的剧痛已过去不知多久,石壁缝隙里滴落的水珠在石台上积成浅洼,倒映着摇曳的火把光,却照不见时间的刻度——在这里,晨昏线被永恒的黑暗吞噬,日晷的指针早已锈成废铁,唯有骨骼深处残留的灼痛感,还在固执地丈量着光阴。

 宸燧维持着被灰袍青年最后摆放的侧卧姿势,脊背贴着冰冷的石台,每一寸肌肤都能感知到岩石的纹理——那些千万年形成的褶皱里,藏着比王朝更迭更古老的沉默。

肌肤之下曾翻涌如沸的药力已渐渐沉淀,像是汛期过后的河水,在河床底部留下一层异样的僵硬感,恰似琥珀封存的虫豸,将蜕变的痕迹凝固在血肉深处。

 变化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

当最初岩浆灌体般的灼烧感褪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骨骼轮廓的细微扭曲——肩胛骨的弧度在暗中重塑,盆骨的角度悄然改变,甚至连指骨的关节都在发出密如蚕食桑叶的轻响。

喉间那道象征着男性特征的凸起已变得平滑,指尖触及脖颈时,能感受到皮肤下跳动的血管,以及某种陌生的、属于另一性别的柔韧弧度。

石窟里没有铜镜,唯有火把光在湿石壁上投下的倒影——那倒影里,宸燧眉骨的朱砂痣依旧醒目,下颌线却柔和了许多,唇瓣因药性残留而呈现出绛紫色。

 她成了一个女人,一个由断肠草的汁液、尸香魔芋的精魄与血肉太岁的诡谲术法堆砌而成的“药人”。

没有宸燧预想中移山填海的能力,她的体内唯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流,带着草木焚燃后的腥气,在经脉里蜿蜒游走。

这让宸燧一度以为灰袍青年的实验功亏一篑,直到某次石壁缝隙里爬过一只甲虫,那虫足划过石面的簌簌声,在她耳中竟放大了百倍。

空气中漂浮的药尘、远处深涧传来的水滴声、甚至是自己心脏跳动的每一次舒张收缩,都清晰得像是被放大的脉络,在感官世界里铺陈开来。

 利己主义者的本能在此时显现得尤为清晰。

当意识到身体的异变已不可逆,宸燧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惶——就像前世在宫墙下目睹鎏金烛台摔碎时,她只会计算残片的价值,而非惋惜器物的华美。

性别转换不过是这具皮囊的又一次“改造”,若能借此在灰袍青年的实验中存活,便不算亏本的交易。

宸燧冷静地分析着现状:灰袍青年需要一个成功的样本,而她此刻仍保有清醒的意识,且身体的改变呈现出稳定的态势,这意味着她尚有“利用价值”。

至于灰袍青年的目的是制造战争兵器还是探寻长生秘辛,暂时无关紧要——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知晓太多反而可能加速死亡。

 就在这时,石窟入口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不同于灰袍青年平日拖沓的踱步,每一步落下都像是用尺子精心丈量过距离,轻而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宸燧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并非出于恐惧,而是生物对潜在威胁的本能警觉——就像前世在养心殿外,仅凭靴底擦过青砖的声响,就能分辨出是哪位大臣觐见。

她没有动弹,甚至敛去了大半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石台的冰冷之中。

 一道身影出现在石窟的阴影与火把光交界处。

来者身着月白色长衫,衣料看似普通,却在火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显然是用某种珍稀丝线织成。

他面容清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书卷气的儒雅,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年纪,鬓角却隐着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

头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周身没有任何金玉配饰,唯有腰间系着一块色泽温润的古玉,玉质里隐约有金色纹路流转。

 此人正是冀州城城主,殇德。

 殇德的目光并未在石窟内杂乱的实验器具上过多停留——那些贴满标签的毒草瓶罐、悬挂着残缺躯体的铁钩、以及铜鼎里仍在翻涌的暗绿色药液,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寻常事物。

殇德径直走向石窟深处,步伐稳得似是在平镜般的湖面上行走,凹凸不平的石地并未让他有丝毫踉跄。

空气中弥漫的驳杂药味掩盖了殇德身上的气息,但宸燧还是在他的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灰袍青年阴鸷药气的味道——那是一种类似陈年古木埋在干燥泥土下的沉郁香气,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药师……不在。”

殇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石窟内的潮湿空气。

他的语调平和,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唯有尾音处一丝极淡的上扬,透露出些许玩味。

殇德的目光终于落在石台上的宸燧身上,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审视,犹似鉴赏家在评估一件期待已久的古玩,目光从她的发丝滑到足尖,细致得让她皮肤下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宸燧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她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火把跳跃的光焰。

这并非真正的麻木,而是经过漫长岁月磨砺出的生存策略——在未知对方深浅时,任何多余的反应都可能暴露自身的底牌,就像前世在朝堂上,面对景和帝看似随意的问话,每一个挑眉都可能牵扯出满门性命。

 殇德在石台边站定,微微俯下身。

他的脸靠近宸燧,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角那几道极淡的细纹——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诡异的反差。

“六十年了,”殇德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宸燧听,“从他第一次在冀州城外偷偷摸摸抓人时,我就注意到这个药师了。”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石台边缘一块凝结的黑色药垢,指尖划过之处,那坚硬如铁的药垢竟无声地化为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有意思的是,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这冀州城的地界,并非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宸燧的瞳孔不可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六十年?眼前这个看似正值壮年的男人,竟然已活过了常人一世的光阴?联想到药师那张与实际年龄不符的面孔,一个名词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修行者。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从茶肆说书人口中、从冀州城百姓敬畏的低语里捕捉到的词汇。

不同于传闻中那些能御空飞行、呼风唤雨的“修炼者”,修行者更像是蛰伏在尘世阴影里的巨蟒,他们拥有远超凡人的寿元与力量,却往往隐藏在权柄之后,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观察着世界的运转。

药师是修行者,眼前的殇德,显然也是。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殇德直起身,目光再次扫过石窟内狼藉的景象,“抓些无牵无挂的流民,做些见不得光的改造实验。”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呵,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毕竟,这世上总需要些疯子去尝试别人不敢尝试的事情。”

殇德顿了顿,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宸燧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万一…成了呢?”

 那笑意里蕴含的算计让她心头一凛。

宸燧终于明白了:殇德并非出于正义监视药师,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让药师耗费心血的“作品”成型,然后将其据为己有的时机。

之前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上位者对棋子的默许,是猎手对猎物成长的耐心观望。

而她,就是那个即将成熟的猎物。

 “他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宸燧咽了下去。

药师的去向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就像前世王朝覆灭时,她从不关心叛军将领的姓名——重要的是如何在废墟里找到下一个栖身之所。

宸燧现在需要关心的是殇德为何对她感兴趣。

一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药人,价值何在?

 殇德仿佛看穿了宸燧的疑惑,他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她的皮肤,而是悬停在她胸口上方寸许的位置。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悄然散发出来,那气息不同于药师体内阴鸷的药气,却像是春日阳光穿透晨雾,带着一种中正平和的质感,这种感觉让宸燧想起前世在江南见过的、从千年古刹屋檐滴落的雨水。

“药师的路子太野,也太狠,”殇德的声音带着一丝评判,“他追求的是力量的极致爆发,为此不惜摧毁宿体的根基。”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那股暖流似活物般渗入宸燧体内,沿着她的经脉缓缓游走,没有丝毫侵略性,却精准地找到了几处药力凝聚的核心节点,“而我需要的是稳定,是能够长久利用的容器。”

 宸燧能感觉到那股“先天气息”在体内游走的轨迹。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她没有丝毫反抗。

宸燧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殇德之间的实力差距——那是一种蝼蚁仰望昆仑般的绝对碾压。

在前世,她见过太多因一时冲动而身首异处的例子,深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反抗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死亡是宸燧此刻最想避开的结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窥见长生的曙光。

 “很奇妙的改造,”殇德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赞赏,“虽然没有赋予你直接的攻击手段,但却极大地强化了你的感知、韧性,甚至……对先天气息的亲和度。”

他像是在点评一件完成度颇高的艺术品,“看来那个老疯子,终究是找到了一点门道。”

“可惜,他不懂“收放”之道,更不懂得如何让这“作品”为己所用。”

 话音未落,殇德俯下身,手臂穿过宸燧的膝弯与背部,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君子风度,与石窟的阴森环境格格不入。

宸燧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或许是药物改造后的缘故,或许是殇德的力量过于强大。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木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气息。

 被一个陌生男人如此抱在怀中,换做任何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子,恐怕早已羞愤欲绝。

但宸燧的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在思考这种姿势下,如何最快地摸到殇德腰间的古玉。

绝对利己主义让她迅速抛开了所谓的尊严与羞耻感,此刻的她,只是在评估这个“容器”的安全性与未来的利用价值。

殇德需要她,这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只要有价值,就有谈判的余地,就有找到翻盘机会的可能。

 冷酷无情的本性让宸燧对殇德的“救助”没有任何感激。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殇德眼中,与石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没有本质区别,不过是一件更精密、更有潜力的“工具”。

这种认知让宸燧更加冷静,因为她不需要背负任何情感负担,只需纯粹从利益角度考量下一步——就像前世在官场中,她从未对任何上司抱有幻想,只关心对方能为自己带来什么。

 理性豁达的思维模式让宸燧很快接受了被带走的现实。

石窟也好,城主府也罢,对她而言不过是不同的容器。

重要的不是容器的形状,而是谁掌握着打开容器的钥匙,以及如何从钥匙的主人手中将其夺过来。

当殇德抱着宸燧走出石窟入口的那一刻,久违的天光猛地刺入眼睛,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那是一种带着尘埃味道的天光,不同于前世地球都市里被霓虹灯污染的夜空,也不同于王朝宫墙内被琉璃瓦过滤的阳光。

这是一种更粗粝、更真实的光线,照亮了冀州城的轮廓——高大的城墙用青黑色岩石砌成,城垛在天光下有如巨兽的獠牙;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有致,远处市集的喧嚣隐约传来,混合着牲畜的嘶鸣与商贩的吆喝,构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这一切都与宸燧记忆中的“地球”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地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或许因为在这里,生存的法则更加直接,也更加残酷,容不得半分虚伪。

 殇德抱着宸燧,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走向冀州城深处。

路上偶尔有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那些目光在触及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时,都像是遇到寒流的水汽,迅速凝结、坠落。

“你叫什么名字?”殇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调,仿佛刚才在石窟里审视“物品”的人不是他。

 宸燧沉默了一下,胸腔里某个角落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那是属于前世宸燧的、对身份认同的最后一丝执念。

“……宸燧。”

她缓缓开口,声音因为许久未言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这两个字是宸燧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是连接两世记忆的脐带。

 “宸燧……”殇德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好名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便住在城主府吧。”

 城主府。

 宸燧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抬眼望去。

前方巍峨的府邸轮廓已清晰可见,飞檐斗拱在天光下勾勒出凌厉的线条,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尽显威严。

那府邸与石窟的阴暗潮湿形成了鲜明对比,却让她想起前世的畿都城——同样是权力的象征,同样是吞噬人心的牢笼。

 那里会是新的牢笼,还是新的机会?

 宸燧的眼神平静无波,因为她知道,无论是什么,她都必须接受。

因为这是目前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至于未来……未来只存在于能够活下去的人眼中。

而她,宸燧,一个从剧痛与重塑中诞生的药人,一个看尽百年世情的利己主义者,会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的“未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殇德抱着她,一步步走近那扇象征着权力的朱漆大门。

阳光透过云层,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为这诡异的一幕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没有人知道,这个被城主抱在怀中的、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深处燃烧着怎样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

也没有人知道,冀州城的平静之下,因为这个“药人”的到来,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此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药师是否已经察觉到,他精心培育的“作品”,已然落入了他人之手?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

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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