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谋士毒中困,莽村计又生。

作者:武初祖 更新时间:2025/6/12 22:00:52 字数:5075

昭桧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腐叶堆积的洼地。

秋雨早已停了,可林间的潮气仍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霉味往他肺里钻。

昭桧懿想撑起身,却听见骨骼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仿佛全身关节都被虫豸蛀空了。

袖口处,他那道被“燃筋散”毒血渗透的痕迹已变成暗紫色,沿着腕脉蜿蜒如蛇。

 昭桧懿记得药师递来的那个黑瓷瓶,记得黑马狂奔时四蹄溅起的血沫,更记得指尖触到缰绳时那股冰寒的麻痒。

原来那毒不仅作用于牲畜,但凡接触过毒血的人,亦会被“燃筋散”的余毒侵蚀。

药师终究是没打算让他这个弃子活下去——那声若有似无的冷笑,原是来自地狱的丧钟。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昭桧懿呕出一口黑血,血沫溅在枯叶上,竟将叶面腐蚀出细密的小孔。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树枝折断的轻响,一道阴影如小山般覆下。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身高九尺的少年站在洼地边缘,肩扛着半只剥了皮的野猪,兽血顺着他古铜色的臂膀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深色的斑点。

 少年名叫䶭蛮,发髻用粗麻绳束着,额角青筋如蚯蚓般蠕动,显然是常年扛鼎负山的筋骨。

他低头盯着昭桧懿,眼神像是打量一块路边的朽木,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还活着?”

 昭桧懿喉头滚动,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看见少年腰间悬着的铜牌,上面刻着个扭曲的“莽”字,边缘磨损处露出暗红的底色。

 “算你运气不错。”

䶭蛮将野猪往地上一掼,兽头砸得泥土飞溅。

他蹲下身,两根手指钳住昭桧懿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昭桧懿只觉颈椎一阵剧痛,却惊觉这少年看似粗笨的动作,实则精准避开了他身上所有毒血蔓延的脉络。

 “你…是何人?”昭桧懿终于挤出声音,他的目光扫过少年身后雾气弥漫的密林。

这里的树木皆扭曲如鬼爪,树皮上布满苔藓,空气中除了腐叶味,还隐约有股类似烧焦毛发的恶臭。

 䶭蛮没有回答,只是将昭桧懿往肩上一扛,转身便往密林深处走去。

他伏在他背上,能看见他裸露的后颈处有一道陈旧的刀疤,疤痕周围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铁黑色,显然是被某种剧毒刀刃所伤。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

昭桧懿渐渐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树木实则排列有序,每棵树的间距、朝向都暗合某种阵法。

他曾在殇德的古籍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南疆有一种“迷魂障”,用百年瘴气与凶树培育,寻常人等踏入便会在其中兜兜转转,最终困死在毒气里。

“这里是…莽村?”昭桧懿试探着问。

他想起多年前在殇德书房里看到的密报,说冀州城外百里有处化外之地,聚居着一群逃犯与异徒,官府数次围剿皆无功而返,连地图上都只标注着“凶地,勿近”。

 䶭蛮脚步一顿,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算你有点见识。”

 雾气突然变得粘稠如浆,昭桧懿感到呼吸一滞,喉间的腥甜愈发浓烈。

他看见前方雾气中浮现出模糊的黑影,像是有人在焚烧什么东西,火光透过雾层,将那些黑影映照得地狱恶鬼般。

 “到了。”

䶭蛮将昭桧懿扔在一片空地上。

 他挣扎着抬头,只见眼前是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落。

说是村落,却更像一片用白骨与黑石堆砌的坟场——房屋的椽子是用人腿骨打磨的,墙壁上糊着混合了骨灰的泥浆,村口立着的不是石碑,而是一根贯穿了数十颗颅骨的铁矛。

几个赤身裸体的汉子正围着一口沸腾的黑锅,锅里翻滚着暗红色的汤汁,飘出的蒸汽里竟夹杂着指甲与碎发。

其中一个满脸脓疮的男人用长勺舀起汤汁,浇在旁边一个被绑在木桩上的女子身上,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剥落。

 “氶虚,又在试你的“化肌散”?”䶭蛮扛着野猪走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吃了什么”。

那脓疮男人闻言转过头,露出黄黑相间的牙齿:“蛮小子,这娘们筋骨不错,熬成药渣能做十副“壮骨膏”。”

他说话时,手里的长勺还在滴着毒液,落在地上竟开出一簇簇蓝色的毒花。

 昭桧懿认出了这个人——氶虚,十年前在淮左用三百孩童试药的罪魁祸首,画像曾被贴满冀州地界的通缉榜。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涌,目光扫过村落深处:一个女子被绑在铁架上,肚子高高隆起,旁边站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正用银刀轻轻划开女子的腹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更远处,一个赤膊的壮汉抡着巨锤,砸向被铁链捆在铁砧上的活人,每一击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火星溅在壮汉脸上,他却露出迷醉的笑容。

 “那是殷縌,最爱吃“活胎羹”;旁边那个是鉄蔣,锻造时非要听活人惨叫,说这样打出的兵器才有“煞气”。”

䶭蛮像是介绍自家亲戚般,指着那些恶人,“村子里百来号人,哪个不是手上沾着千条人命的?”

 昭桧懿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曾在殇德面前自诩算无遗策,曾设计将政敌满门投入蛇窟,可眼前这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恶,却让他背脊发凉。

这里没有权谋的迂回,只有最原始、最粗暴的欲望宣泄。

 “蛮小子,哪捡来的破烂?”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最大的黑石屋传来。

 昭桧懿循声望去,他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扶着门框走出。

老者身材极为高大,即便佝偻着背,也比身旁的䶭蛮高出一个头。

他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长袍,袍子上爬满了暗红色的斑点。

最让人心悸的是老者的眼睛——浑浊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意,当他看向昭桧懿时,他只觉浑身皮肤都像是被刀刮般刺痛,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那目光洞穿了。

 “村长,在林子外围捡的,还有口气。”

䶭蛮恭敬地低下头,与之前的粗野判若两人。

 老者——莽村村长䶭莽,缓缓踱步过来。

他每走一步,地面都似乎轻微震动,空气中的瘴气竟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他脚下踩着的、刻满了诡异符文的黑石。

昭桧懿注意到,老者佝偻的脊柱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两端延伸至肩胛骨,像是被某种巨刃从背后劈开过。

 “冀州地界的通缉犯里,好像没你这号人。”

䶭莽的声音恍若两块石头摩擦,“看你穿着打扮,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老翁。”

他说话时,嘴角咧开一个看似慈祥的笑容,可那笑容从未抵达眼底,反而让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狰狞。

 昭桧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曾在殇德身上感受过类似的威压——那是修行者特有的、历经岁月沉淀的气场。

眼前这个老者,绝非寻常山民。

昭桧懿想起殇德书房里那份未标注姓名的密报,说冀州城外有个修行者盘踞的村落,村长活了近两百岁,手段比药师更狠辣。

 “在下…只是个迷路的商人。”

他垂下眼睑,声音虚弱却暗藏机锋,“不慎中了山中毒物,幸得这位小兄弟相救。”

昭桧懿刻意忽略自己满身的血迹与官靴上的尘土,他试图扮演一个落难的普通人。

 䶭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讽,这是老猫看着挣扎的老鼠的目光。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点在昭桧懿腕脉上。

一股冰冷的先天气息瞬间侵入他体内,沿着毒血蔓延的脉络游走,所过之处,那钻心的疼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几分。

 “燃筋散的毒,”䶭莽收回手,语气平淡,“药师那小子,倒是舍得用这么烈的药。”

 昭桧懿心中一震。

他从未提过药师的名字,这老者竟能仅凭脉象便知毒物来源?而且听这语气,他似乎认识药师?

 “药师?”昭桧懿装作茫然,“在下不知前辈所言何人。”

 䶭莽发出嗬嗬的笑声:“不知?你身上的官靴是冀州城“步云斋”的特制款,腰间玉带扣刻着“昭”字,当老夫瞎了?”

他突然探出手,指尖几乎点在他眉心,“昭桧懿,殇德的首席幕僚,设计害死王都司满门的那位,对吧?”

 昭桧懿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隐在深山的村长,竟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

 “前辈说笑了,”昭桧懿强作镇定,冷汗却已浸湿后背,“在下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同名同姓?”䶭莽嘴角的笑容更冷了,“当年殇德清理门户,你做得滴水不漏,可你忘了,王都司有个远房侄子逃到了南疆,恰好被老夫救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昭桧懿煞白的脸,“那小子临死前,把你如何用蛇窟处理尸体的细节,说得分毫不差。”

 昭桧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终究还是留下了破绽。

眼前这个老者,不仅是修行者,更是个洞悉他过往的猎手。

 “前辈想如何?”昭桧懿索性不再伪装,语气里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狠戾。

他知道,在这种地方,示弱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对待。

 䶭莽背着手,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在昭桧懿面前缓缓踱步。

他身后的黑石屋门敞开着,里面隐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孩童压抑的哭泣声。

昭桧懿瞥见屋内墙角堆着的颅骨,每颗颅骨的天灵盖都被凿开了一个规则的圆孔。

“如何?”䶭莽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锁定昭桧懿,“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莽村,总能找到活路。”

他指了指正在活剐女子皮肤的氶虚,“看到了吗?氶虚需要试药的活口,殷縌需要新鲜的胎儿,鉄蔣需要锻造的“材料”。”

 昭桧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氶虚正用钩子勾出女子溃烂的肌肉,殷縌则捧着一个还在蠕动的胎儿,放在鼻下贪婪地嗅着,鉄蔣的铁砧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前辈的意思是…让在下为他们做事?”昭桧懿强忍着恶心,握紧了拳头。

“不止。”

䶭莽摇摇头,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老夫听说,你在冀州城时,最擅长的是借刀杀人,釜底抽薪什么的。”

他凑近昭桧懿,压低声音,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尸臭味,“莽村虽然隐秘,却也有几个对头。”

“药师那小子,还有冀州城的殇德…老夫与他们,也算有些“旧账”要算。”

 昭桧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终于明白了䶭莽的意图——这个老修行者,是想让他当一把对付药师和殇德的刀!

 “前辈与殇德…认识?”昭桧懿试探着问,他想起殇德曾提及的、三十年前的几次切磋。

 䶭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

“打过几次交道,”他含糊道,“那家伙,守着冀州城那点破地方,以为自己了不起。”

䶭莽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至于药师,老夫听过他的名字,玩毒的小子,手段倒是够狠,可惜…格局太小。”

 昭桧懿的大脑飞速运转。

殇德、药师、䶭莽…这三个同层次的修行者,彼此间竟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他,一个中毒的凡人幕僚,竟成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棋子。

 “在下如今身中剧毒,恐怕有心无力。”

昭桧懿故意露出虚弱的神色,“况且,殇德与药师皆是修行者,在下只是个凡人,如何能帮到前辈?”

 “凡人?”

䶭莽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抓住昭桧懿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昭桧懿只觉呼吸一窒,却看见䶭莽另一只手伸出,指尖竟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让他体内的“燃筋散”余毒剧烈翻腾起来。

 “凡人的智慧,有时比修行者神秘莫测的手段更有用。”

䶭莽将蓝色火焰凑到昭桧懿眼前,“你能在殇德身边待几十年,能让药师那小子看中合作,靠的可不是蛮力。”

他松开手,昭桧懿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却发现体内的毒似乎被那火焰逼退了些许。

 “老夫可以帮你压制毒性,”䶭莽收回火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你要为老夫做事。 ”

“殇德那边有什么动静,药师又在搞什么鬼…你得像以前在冀州城那样,把消息给老夫挖出来。”

 昭桧懿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佝偻的老者,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冷意,又看了看村落里那些正在上演的人间惨剧。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在莽村,要么成为别人的“材料”,要么成为挥刀的人。

 “在下…明白了。”

昭桧懿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他想起了当年在冀州城,如何在殇德面前扮演忠犬,如何在政敌背后捅刀。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主子,换了个更凶险的舞台罢了。

 “很好。”

䶭莽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黑石屋,“䶭蛮,把他带到西厢房,给碗“续命汤”。”

“记住,看紧了,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是,村长。”

䶭蛮应了一声,像是拖死狗般将昭桧懿拖向一间低矮的石屋。

 昭桧懿被扔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䶭蛮端来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药味刺鼻,蕴含着腐烂的草药混合着铁锈的气味。

他知道,这“续命汤”恐怕也是氶虚的“杰作”,喝下去未必能续命,却一定能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但昭桧懿还是接过了碗,一饮而尽。

 在汤药入喉的瞬间,他听见屋外传来殷縌满足的叹息,听见鉄蔣锻造时的嘶吼,还有氶虚研究新药时的低笑。

昭桧懿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殇德书房里的舆图,浮现出药师阴冷的笑容,浮现出䶭莽那双能洞穿一切的冰冷眼睛。

“药师,殇德,䶭莽…”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与䶭莽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笑意。

 “你们都想利用我?”昭桧懿低声自语,声音被屋外的喧嚣掩盖,“可你们忘了,我昭桧懿…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任人摆布的人。”

 石屋外,雾气更浓了,将莽村彻底笼罩在一片诡秘的黑暗之中。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感受着“续命汤”在体内蔓延,腐蚀着他的生机,却也暂时压制了“燃筋散”的毒性。

昭桧懿知道,从踏入莽村的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便与这群恶人捆绑在了一起。

 而这,或许正是他,昭桧懿摆脱殇德、报复药师的唯一机会。

 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恶土上,一个凡人谋士的算计,才刚刚开始。

昭桧懿要做的,就是在这虎狼环伺的村落里,像是当年在冀州城一样,活下去,并且,让那些试图利用他的人,付出代价。

 窗外,氶虚的“化肌散”终于将那女子化为一滩血水,殷縌捧着“活胎羹”走向黑石屋,鉄蔣则举起了手中崭新的、还在滴血的长剑。

昭桧懿闭上眼睛,将这一切都收进心底。

他知道,在莽村的每一天,都将是一场生死博弈。

而他,昭桧懿,早已习惯了在刀尖上跳舞。

……………

䶭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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