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药臂凭蛮骨,昭囚旧主情。

作者:武初祖 更新时间:2025/6/14 15:39:50 字数:5240

岩洞深处的硫磺气息,与腐草发酵的腥甜缠绕,在石缝间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药师盘膝坐在寒玉砌成的石台上,断臂处的毒藤绷带渗出最后一丝黑血。

他那道狰狞的创口下,骨骼断口处的细密裂纹如蛛网蔓延至肩胛骨,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青白色的冷光——殇德地脉金罡的余毒已被血肉太岁逼出,却在肌理间留下岁月般深刻的伤痕。

 “单凭血肉太岁之力,只能续脉,无法生骨。”

方世庆舒的声音沙哑似磨损的古瑟弦音,在意识深处震颤,带着千年沉积的尘埃味,“汝之血肉与血肉太岁融合虽能重塑肌理,却需以“鼎炉”承托。”

药师的目光掠过石台上排列的虫蛊陶罐,青蚨蛊在荧光中交缠的磷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那光线忽明忽暗。

药师曾在古籍残卷中读过血肉之道里“借体生肢”的秘术,却未想过需以活人为祭,指尖划过断口处新生的粉嫩肉芽,那痒意细密若蚁噬,正从皮下钻营而上。

 “筋骨强大的凡人……”他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冀州城外密林里那个肩扛野猪的少年。

记忆中,少年奔跑时大地如遭重锤,后颈铁黑色刀疤下贲张的肌肉似古铜铸炼,分明是百年难遇的鼎炉良材。

玉盆中的血肉太岁似是感知到药师的思绪,表面骤然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轮廓,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笑:“冀州城周遭,确有此等璞玉。”

“速去速回,吾之感应力在柳天晨曦的窥探下,维持不了太久。”

………

冀州城外的暮春晨雾,缠绕在莽村外围的鬼爪树间。

药师的身影,滑过迷魂障的瘴气帘幕。

他收敛了所有气息,只余下凡人般的呼吸,指尖却藏着三枚淬了定筋散的毒针——那针身用九节蛇毒与尸香魔芋汁调和,在晨光中泛着幽蓝。

药师蛰伏在野猪常出没的山坳,听着晨露从叶尖坠落的声响,每一次心跳都与周遭的寂静融为一体。

 辰时三刻,密林深处传来树枝折断的闷响。

随后一道古铜色的身影撞开藤蔓,正是肩扛半只黑熊的䶭蛮。

他的额角青筋如蚯蚓般蠕动,每一步踏在腐叶上,都留下深陷的足印,空气中弥漫着野兽血腥与少年独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汗味。

药师眸光微凝,待䶭蛮走近,三枚毒针精准刺入他后颈三处大穴。

 䶭蛮猛地顿住,手中黑熊“砰”地砸在地上。

他回头时双眼圆睁,瞳孔里映着药师灰袍的影子,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身体却似被抽去筋骨般缓缓软倒。

药师走上前,指尖按在䶭蛮后颈的刀疤处,那皮肤下依旧搏动的强劲,让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可惜了这等蛮力。”

药师掏出铁线蛛丝编织的网兜,将他那庞大的身躯裹紧。

………

 岩洞中央的玉盆此刻红光翻涌,方世庆舒的血肉太岁与药师割下的左臂残肢融合,形成一团搏动的血肉球。

当药师将昏迷的䶭蛮拖至盆边时,血肉太岁表面的血管骤然暴起。

“好!好一个筋骨!”方世庆舒的声音带着狂喜,血肉太岁人脸轮廓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瞳孔里映着䶭蛮古铜色的肌肤,“其骨密度远超凡俗,血肉中蕴含的生机堪比百年灵植!”

 药师面无表情地抽出短刀,刀刃划过自己左肩的瞬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带着药草腥气的暗紫色体液,那液体落在石台上,竟将坚硬的岩石腐蚀出细密的孔洞。

他右手按住伤口,随即切下一块带骨髓的臂骨,骨髓液顺着刀面滴落在玉盆中,与血肉太岁接触的刹那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药师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过颧骨,他却自始至终未发出一声痛哼,断口处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新生的组织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隐约可见底下流淌的暗紫色脉络。

 方世庆舒的血肉太岁,在玉盆中绽放又骤然收缩,包裹住药师的血肉与臂骨,瞬间化为拳头大小的血肉怪物。

它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一次蠕动都发出“噗噗”的声响,孔洞中伸出无数细小的肉须,贪婪地嗅着䶭蛮身上的气息。

“动手吧。”

方世庆舒的声音带着命令的意味,那声线在岩洞内回荡,震得洞顶的钟乳石微微颤动。

 药师抬手,一道先天气息打入䶭蛮眉心。

䶭蛮猛地惊醒,双眼因剧痛而凸起,他能感觉到四肢百骸被无形的枷锁缚住,舌头肿胀得无法发声,唯有眼球在眼眶中疯狂转动,看着那团血肉怪物跃到自己胸口。

肉须刺入皮肤的瞬间,䶭蛮的身体剧烈抽搐,古铜色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血肉怪物的肉须化作无数细小的吸管,疯狂汲取着他的生机,所过之处留下森森白骨。

骨骼被触碰的刹那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随即化为齑粉被吸入怪物体内,毛发、指甲、内脏……无一幸免,只余下一滩暗红的血泊,在石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血肉怪物的体积随着吞噬不断膨胀,从拳头大长至三岁孩童般大小,表面的蜂窝孔洞逐渐闭合,形成光滑的血肉表皮,隐约能看到内部骨骼与血管的雏形。

它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缓缓蠕动到药师的断臂处。

接触的瞬间,血肉怪物如遇磁石般贴合上去,表皮迅速融入断口,发出骨骼拼接的“咔嗒”声。

药师浑身一震,一股滚烫的暖流从肩膀涌向指尖,新生的手掌缓缓张开,五指弯曲间竟发出金属摩擦般的轻响。

 他动了动手指,那只新生的手臂立刻似活物般变形——指尖瞬间凝结出三寸长的肉刃,寒光凛冽若寒潭结冰;掌心一握,又化作一枚跳动的血肉弹,隐隐有破空之势。

“此臂融合了吾之血肉道韵与血肉太岁生机,更兼有这凡人的筋骨精华。”

方世庆舒的声音带着疲惫,血肉太岁重新缩回玉盆,表面的人脸轮廓变得更加模糊,“好好运用,它能随汝心意化形,亦能吞噬生灵恢复伤势……只是切记,每一次变形,都需以精血温养。”

 药师凝视着这只诡异的新手臂,屈指一弹,掌心的血肉弹破空而去,击中洞顶的钟乳石。

碎石落下时,被他手臂上骤然伸出的肉须一一接住,重新融入肌理,那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如呼吸,仿佛这手臂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岩洞深处的烛火忽然明灭不定,药师嘴角勾起的冰冷笑意,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森然。

 ………

与此同时,冀州城城主府的暮春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切割出细碎的光斑。

殇德临窗而立,手中摩挲着一枚包浆莹润的古玉扳指,拇指摩挲着扳指边角的裂痕,那道细纹像是一道凝固的岁月之河,将三十年的光阴都嵌在温润的玉质里。

檐角铜铃忽然轻响,亲卫统领的脚步声在长廊尽头响起,靴底擦过青石板的声响带着异乎寻常的凝重。

 “城主,”统领在书房门口垂首,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怕惊醒了空气中沉眠的往事,“城郊角门守军回报,曾有莽村少年携流民入城,那流民的行迹……似与昭先生有关。”

殇德指尖的扳指微微一顿,玉质的凉意在掌心蔓延开。

他想起密档里关于莽村少年䶭蛮的记载——力可裂石,行走如飞,这般人物竟会屈身携带一个流民,其中必有蹊跷。

更让殇德在意的是,昨夜巡城司传来的暗报中,提及城西流民聚集处,有人以极低的价格抛售一枚刻着“昭”字的碎玉——那是多年前他赏赐给昭桧懿的贴身之物,边角处还留着当年昭桧懿为护他而碰撞的痕迹。

 “带过来。”

殇德转过身,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漠的金边,书案上摊开的舆图上,昭桧懿易容后的“栓栎”画像被朱砂笔圈了又圈,纸页边缘已泛起毛边。

半个时辰后,昭桧懿被两名亲卫押至书房,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浸着雨后的潮气,鬓角黏着草屑,脸上氶虚施为的易容膏在汗水浸润下剥落了些许,露出眼睑下方一道熟悉的疤痕——那是二十年前一场伏击战中,昭桧懿用身体为他挡住流矢留下的印记。

 当他踏入书房的刹那,殇德放在案上的青铜镇纸忽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

并非因为惊讶,而是昭桧懿领口处若有似无的气息——那是当年他以自身先天气息温养三年的玉佩残韵,纵然玉佩已碎,那缕先天气息却如墨染宣纸,深植于昭桧懿的肌理之间,历经岁月冲刷,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暖意。

“昭先生,别来无恙。”

殇德的声音像是古潭深水,听不出喜怒,却在“先生”二字上微微顿住,“在莽村换了张皮,便以为我认不出了?”

 昭桧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那颤动并非惶恐,而是某种蛰伏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转动间,竟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恰似寒潭下潜藏的冰棱,在阳光照临时偶尔折射出的冷光。

“城主慧眼……”昭桧懿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刻意模仿的惶恐,却在尾音处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久居人下的恭顺,“老夫……”。

 “不必多言。”

殇德打断他,走到书案后坐下。

案头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匣盖半开,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绢帛——那是昭桧懿早年撰写的《冀州漕运策》,字迹间犹带青年意气,如今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

昭桧懿垂眸,视线掠过书案上的青铜笔洗,那是他三十年前为殇德寻来的古物,笔洗内侧刻着不知名的纹路,记载着前朝轶事。

 昭桧懿太了解殇德,这个男人对旧物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就像他腰间那枚戴了三十年的玉佩,纵然边角磕损,也从未更换。

“说吧,”殇德指尖划过绢帛边缘,那动作轻柔如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从你逃离冀州城到如今,这几日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昭桧懿于是娓娓道来,从药师九策失败后的逃亡,到莽村密林的奇遇,再到䶭莽如何识破身份、氶虚如何以换皮膏易容。

他的语气卑微至极,提及莽村的“化肌散”与“活胎羹”时,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那深夜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并非因为恐惧,而是那声音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殇德书房里,听着政敌哀嚎时的冰冷心境。

 殇德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昭桧懿鬓角新生的白发上。

眼前这个人,从青年时穿着打补丁的衣衫在街角与人激辩,到如今形容枯槁、满身药味,整整四十年光阴,竟在他脸上刻下如此深的纹路。

他想起昭桧懿第一次献策时,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脊上,而如今,那背脊已微微佝偻。

“你身上的毒,该清一清了。”

殇德忽然开口,他指尖弹出两道淡金色的先天气息,化作游丝没入昭桧懿的肩井穴。

 昭桧懿只觉一股暖流自穴位蔓延开,原本如虫蚁啃噬的麻痹感瞬间消退,脸上紧绷的易容膏“噗”地裂开细纹,露出底下沟壑纵横的真实面容。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脸,触到熟悉的皱纹走向,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殇德盯着昭桧懿,良久,才缓缓开口:“记得你刚跟我时,最爱在书房临写古碑,说那字体柔中带刚,最合为臣之道。”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如今看来,倒是像极了碑刻风化后的模样。”

 昭桧懿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殇德所言非虚,当年他确曾耗费三年临摹古碑,只为揣摩前朝权臣的处世之道。

此刻殇德提起,分明是在点破昭桧懿暗藏的机心——就像是那位曾在乱世中辗转腾挪的权臣,看似忠顺,实则步步为营,如今却像是风化的碑刻,虽纹路犹存,却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锋芒。

殇德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个蒙尘的漆盒。

盒中躺着一支玉簪,簪头雕刻的禽鸟已缺了一只翅膀,那是昭桧懿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多年前护卫殇德而碎裂,断口处还留着暗红的痕迹。

 “我这辈子,最不喜浪费。”

他轻轻合上盒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物件用久了,即便残破,也懒得换。”

昭桧懿猛地抬头,撞进殇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疲惫与习惯。

他忽然明白,殇德不是舍不得杀他,而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就像是书房里的旧砚台,案头的残卷,纵然蒙尘破损,也早已融入这方天地,成为岁月的一部分。

“静心苑还空着,”殇德转过身,望向窗外的金桂树,那树冠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就在我书房隔壁,你去住吧。”

 亲卫上前,为昭桧懿解去绳索,却在他手腕上套了一副刻满符文的铜铐。

那铜铐看似普通,却用镇压邪祟的锁灵铜铸造,凡人戴上虽无痛苦,却休想走出城主府半步。

昭桧懿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行至书房门口时,他听见殇德低不可闻的叹息,这声叹息虽近乎无声无息,却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昭桧懿没有回头,只是在跨出门槛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殇德伸手抚过书案上的绢帛,他的指尖在“昭”字上停留了许久。

 静心苑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铺了层锦绣,却掩盖不住空气中淡淡的药味。

昭桧懿走到廊下,抚摸着廊柱上斑驳的漆色,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藏书阁读到的记载——权臣获罪后,帝王未杀,却命人将其制成蜡像,陈于宫中偏殿,美其名曰“以儆效尤”。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铜铐,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不过水面掠过的微风。

殇德不是舍不得杀昭桧懿,只是想将他这枚用了四十年的“旧物件”,换一种方式留在身边罢了。

就像是收藏一件略有瑕疵的古玉,纵然不再佩戴,也要放在锦盒里,偶尔取出摩挲,怀想它曾经的光泽。

 至于那份念旧……昭桧懿望着庭院中纷飞的海棠,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这世间最不可信的便是“念旧”二字,当年权倾朝野者念及旧情未下杀手,最终却失了权柄;城府深沉者保留旧臣,最终也不过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殇德的心思,他不必琢磨。

只要活着,只要还在这城主府的高墙之内,便总有破局的机会。

就像是当年在殇德面前步步为营,就像是在莽村的毒窟中隐忍求生,他昭桧懿,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此刻的西跨院,宸燧正临窗擦拭怀表。

表盖内侧的东珠幽幽发亮,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那光泽正如她眸中深藏的寒潭,不起一丝涟漪。

宸燧听见静心苑方向传来的铜铐轻响,也感受到殇德书房里那股忽而冷冽、忽而怅惘的气息波动,这远处传来的潮汐,却无法在她心湖掀起半分波澜。

旧世的百年沧桑是一座沉封的碑刻,而此界的修行之道则像是一幅展开的诡谲画卷,那些权谋与背叛,不过是画卷边缘的点缀。

 长生路途上的每一步,都踩着白骨与旧梦。

而这冀州城中的故人重逢,不过是又一块被岁月磨圆的石子,投入宸燧心湖,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高远的天空,那里有苍鹰盘旋,正追逐着远方的流云,那身影自由而孤高。

宸燧的指尖划过表盖内侧的东珠,那抹幽蓝在暮色中流转,噙着一滴永不坠落的寒潭水,映着她睫羽下无波的眸光。

……………

昭桧懿年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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