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的黑暗像是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将所有光线都吸噬得干干净净。
唯有熋沥粗重的鼾声在岩壁间撞来撞去,震得钟乳石尖端的水珠簌簌坠落,砸在积着血污的石地上,晕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暗色小花。
宸燧蜷缩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被撕裂的衣襟勉强拢住肩颈,露出的小臂上,被熋沥掐出的青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余下几道极浅的白印。
她的眼睫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寒潭——那里面没有屈辱,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等待时机的死寂。
韓晁鹇依旧缩在角落,青布长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裸露的脊背青紫交错,混着干涸的泥渍。
他的头埋在膝盖里,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因噩梦而抽搐的指尖,证明这具躯体里还栖着恐惧的灵魂。
韓晁鹇被熋沥侵犯的屈辱,此刻化作毒蛇,在他意识深处盘旋,吐着信子,灼烧着每一寸神经。
白歆然则坐在离韓晁鹇不远的地方,雪白的长发铺散在沾满尿骚味的地面上。
她的双手依旧被麻绳捆着,腕间的皮肉已磨得溃烂,渗出的血珠与衣裙纤维粘在一起,形成暗红的痂。
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红瞳此刻半睁着,空洞地望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瞳孔里映着微弱的火光,却没有任何焦点。
就在这时,宸燧的意识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潮润疲惫的叹息。
“啧……这副模样,可真够狼狈的。”
方世庆舒的声音带着一种刚从沉眠中挣脱的沙哑,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疲惫,却又透着几分惯有的嘲弄,“吾不过沉眠些时日,汝便把自己作成了这副光景?连骨头都被人拆了,倒真是……长进不小。”
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没有动,甚至没有眨眼,只是在心底回应:“醒了?”
“不然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拖腔,“再不醒,怕是要亲眼看着汝这副好皮囊,被那粗鄙货色折腾得彻底散架。”
“说起来,汝这身子,倒是丢得干脆利落,比当初药师在冀州城斩玄铁甲卫时,果断多了。”
方世庆舒的话语带着戏谑,像是在调侃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精准地戳中了最不堪的地方。
换做寻常女子,此刻怕是早已羞愤欲绝,可宸燧的意识依旧平静,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你能杀了他吗?”她跳过那些无关的调侃,直接切入核心。
他在宸燧脑海中盘旋片刻,似乎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件。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轻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区区散意层次的货色,也配劳烦吾动手?”
“他体内的那点先天气息,比青檀镇的墨渊差了何止千里。”
“墨渊尚能引地脉之气温养自身,这莽夫却只会靠蛮力宣泄,空有皮囊,内里不过是堆腐肉。”
方世庆舒顿了顿,声音里的疲惫更重了些:“只是……吾此刻是强行苏醒,本就耗损了大半精神,如今更是虚弱得很。”
“若是直接动手杀他,怕是要折损不少底蕴,这笔买卖,不划算。”
她沉默了。
宸燧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虚弱,那股原本在她意识深处流转的暖流,此刻微弱至极。
方世庆舒没有说谎,强行苏醒对他而言,代价极大。
“那你想如何?”宸燧问,语气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
方世庆舒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汝这身子,不是能再生吗?”
“方才吾探查过,那熋沥虽粗鄙,却极贪汝这自愈的体质,视作奇珍。”
“汝若主动些,让他再“尽兴”一次……”他的话语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最好,能让他亲口咬下汝的一块血肉,咽进肚里。”
“吾的意志此时虽弱,却能附着在汝的血肉之上。”
“只要那血肉入了他的腹,吾便能驱动其重组,化作蚀骨的利器,从内里啃噬他的脏腑。”
“如此,既能除了这祸患,吾的损耗也能降到最低,岂不两全?”
这番话阴冷得像是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浸着血腥。
让受害者主动引诱施暴者,甚至任由对方咬下血肉,这等屈辱与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可宸燧只是在心底沉吟了片刻,便给出了答案,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可以。”
对她而言,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只要能除掉熋沥,这点痛苦与屈辱,不过是修行路上必须跨过的荆棘,哪怕被扎得鲜血淋漓,也绝不会停下脚步。
方世庆舒似乎也没想到宸燧会答应得如此干脆,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低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又像是在赞赏一件合心意的工具:“果然是汝。”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从意识深处流遍四肢百骸。
“咔。”
“咔。”
“咔。”
一连串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宸燧体内响起,她体内错位的骨头正在一块块归位。
那感觉奇异而痛苦,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骨髓里游走,刺得宸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锁骨处。
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身体都没有颤抖,只是咬着牙,硬生生承受着这阵剧痛。
那些被强行归位的关节,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疼,却也带来了久违的力量感。
不过数息,所有关节便已复位。
宸燧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传来清晰的触感,证明这具身体已经恢复了掌控。
但她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甚至故意让肩膀垮下来,做出一副虚弱不堪、无法动弹的样子。
宸燧抬眼,望向不远处熟睡的熋沥,眸底的寒潭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冰冷的涟漪——那是狩猎前,野兽锁定猎物的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关节复位带来的隐痛,然后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刻意压抑的呜咽。
这声音很轻,却精准地穿透了他粗重的鼾声。
熋沥的呼噜声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翻了个身,含糊地骂了一句粗话,声音里带着未醒的烦躁:“吵什么?”
宸燧没有停,反而又发出一声呜咽,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丝刻意的、带着诱惑的颤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渴求:“痛……”。
他终于彻底醒了。
熋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那双半眯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狼一样的光,扫过蜷缩在地上的她。
当看到宸燧依旧保持着那副脆弱不堪的样子,裸露的肩颈在火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时,眼中的烦躁渐渐被一种熟悉的、贪婪的兴奋取代。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食物残渣污染的牙齿,声音嘶哑:“怎么?刚才不是挺硬气的吗?这会儿知道求老子了?”
熋沥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粗糙的手掌一把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照亮了那道斜贯颧骨的刀疤,让他本就凶狠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狰狞。
宸燧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熋沥,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是含着一汪委屈的泪。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汪泪的深处,藏着怎样冰冷的杀意。
“看来,你是还没尝够滋味。”
熋沥见宸燧不反抗,眼中的兴奋更盛,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带着浓重汗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怎么?想通了?知道老子的好,想求老子再宠幸你一次?”
宸燧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是冰面上突然绽开的花,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没有回答熋沥的话,反而轻轻抬起手,指尖划过他胸前狰狞的疤痕,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嘲讽与诱惑的语调:“宠幸?就凭你?”
宸燧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熋沥的自尊:“方才折腾了那么久,也未见得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些蛮力罢了,跟圈里养的种猪没什么两样。”
“倒是这一身疤痕,看着像是被野狗追着啃出来的,一道比一道寒碜,也配谈“宠幸”二字?”
“你那点力气,怕是连村口的老犍牛都不如,也就只能在我们这些人面前逞凶。”
“真遇上厉害角色,怕是得跪地舔人脚趾缝,还得感恩戴德喊人祖宗。”
她的这番话刻薄至极,文雅的措辞里裹着最粗鄙的内核,每一个字都像是带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熋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的兴奋被怒火取代。
他猛地掐住宸燧的脖子,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颈椎捏碎:“贱婢!找死!”
但宸燧没有丝毫惧色,反而迎着熋沥的目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中的嘲讽像是针一样扎人:“怎么?被我说中了痛处?难不成,你不仅本事不济,连脾气都这么差?也难怪只能在这荒山野岭里,对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撒野,若是遇到真正的强者,怕是连提鞋都不配。”
她的话语像是连珠炮一样,一句比一句刻薄,一句比一句伤人,故意撩拨着他的怒火。
宸燧太清楚这种人的弱点了——看似凶狠,实则内心极度自卑,最受不得半点嘲讽。
果然,熋沥被她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
他眼中的理智瞬间被疯狂吞噬,低吼一声,猛地将宸燧按在地上。
“既然你这么嘴硬,老子今天就让你好好尝尝滋味,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
熋沥的动作比上次更加粗暴,他像是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身上。
熋沥粗糙的手掌撕扯着宸燧本就残破的素裙,布料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刺耳。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体的疼痛上。
宸燧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能感觉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与汗臭,能感觉到自己骨头被挤压的钝痛,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角落里的韓晁鹇听到动静,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迅速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手指死死抠着地上的碎石,指节泛白。
屈辱、恐惧、还有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庆幸(庆幸此刻被折磨的不是自己),在他心底交织翻涌。
白歆然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上,红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眼前的暴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想闭上眼睛,想堵住耳朵,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宸燧被侵犯,看着那曾经在青檀镇淡然前行的身影,此刻却如此狼狈。
一种混杂着恐惧、怜悯和绝望的情绪,将白歆然彻底淹没。
就在熋沥的动作越来越疯狂,几乎要失去控制时,他忽然低下头,看着宸燧那在火光下泛着冷白光泽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这身子到底有多能耐!”
熋沥低吼一声,猛地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向她的肩膀!
“嗤啦——”
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
宸燧的身体猛地绷紧,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额角的冷汗瞬间涌了出来。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意识,肩膀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疼,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滑落,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他咬下了一大块血肉,带着淋漓的鲜血,得意地抬起头,在宸燧面前张开嘴,炫耀似的咀嚼着。
那血肉在熋沥齿间被嚼得粉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混合着他粗重的呼吸,形成一种极度恶心的节奏。
熋沥看着她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眼中的兴奋达到了顶点,他贪婪地吞咽下口中的血肉,还故意发出“咕咚”一声,带着炫耀的意味。
然而,就在那团血肉进入熋沥腹中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已经被嚼碎的肉沫,忽然活了过来,在他的胃里剧烈地蠕动起来,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胃壁!
“呃——!”
熋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
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腹部迅速蔓延至全身,这种痛苦远比外伤更加剧烈,更加绝望。
熋沥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正在诡异的蠕动。
他想伸手去抓,却又不知道该抓哪里,只能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宸燧在熋沥松开手的瞬间,便迅速挣脱出来。
她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在地上疯狂挣扎的他,肩膀处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肉蠕动着,覆盖住裸露的白骨,不过数息,便只剩一道浅浅的红痕。
宸燧整理了一下残破的素裙,然后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踩在熋沥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砰!”
她的脚狠狠落下,将他的脸踩在冰冷的石地上,来回碾压着。
“刚才不是很得意吗?”宸燧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绪,“不是很喜欢折磨人吗?现在,滋味如何?”
熋沥还在剧烈地挣扎,身体抽搐着,口中发出模糊的、求饶般的呜咽,眼中的疯狂早已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取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脏正在被一点点啃噬,生命力正随着鲜血和惨叫一同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比任何折磨都更加可怕。
她没有停,她的脚一次次落下,每一次都踩在熋沥的脸上,碾压着他的鼻子、嘴巴、眼睛,将他的凶狠与傲慢,一点点踩碎在泥泞与血污之中。
宸燧的眼神平静,仿佛她脚下踩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令人厌恶的垃圾。
角落里的韓晁鹇和白歆然,早已被眼前这血腥而残酷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韓晁鹇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从未想过,那个看似冷漠脆弱的女子,竟会如此狠厉决绝,那踩在熋沥脸上的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让他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韓晁鹇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试图攀附的,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白歆然的瞳孔已经放大,身体因恐惧而僵硬,红色的眼中倒映着地上的鲜血和宸燧冰冷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她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侧脸,看着她眉骨处那醒目的朱砂痣,忽然觉得那不是痣,而是用鲜血染成的印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终于,熋沥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偶尔的痉挛。
他的脸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五官都分辨不清。
宸燧这才停下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熋沥,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就在这时,方世庆舒的声音再次在她意识深处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虚弱到了极点:“解决了……”。
“不过……这只是开始……”。
“后面的路……还有更多灾难……等着汝……”。
话音未落,那道声音便彻底沉寂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方世庆舒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宸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熋沥,又看了看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韓晁鹇和白歆然,眉骨处的朱砂痣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山洞外的风依旧在呼啸,带着山林的腥气,灌入洞内,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宸燧知道,方世庆舒说得对,这只是开始。
青檀镇的因果,熋沥的死,都只是漫长旅途中的一道坎。
前路漫漫,灾难重重,但她不会停下脚步。
宸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只刚刚踩碎了敌人尊严的脚,此刻干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血腥。
然后,她转过身,朝着山洞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傲,像是走向无尽的黑暗,又像是走向熹微的晨光。
韓晁鹇看着宸燧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微光中,身体猛地一颤。
他迅速爬起来,踉跄着冲到白歆然身边,解开她手腕上的麻绳,动作急促而慌乱。
“快……快跟上去!”韓晁鹇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只有跟着她,才相对安全些!”
白歆然茫然地看着他,红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恐惧,手腕被解开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被韓晁鹇一把抓住。
“走!”他低吼一声,拉着白歆然,跌跌撞撞地朝着洞口跑去。
她的白发在奔跑中散开,化作了一道流动的月光,她踉跄着跟在韓晁鹇身后,红色的瞳孔望着宸燧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却又带着一丝不由自主的依赖。
山洞内,只剩下逐渐熄灭的篝火、冰冷的尸体,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与绝望。
而洞口外,三道身影一前两后,正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他们的命运,在熋沥死去的这一刻,再次紧紧缠绕在一起,无人知晓终点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