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原本在雍宸宫后院对弈,棋至中盘,忽然想起自己儿子早产时的模样,那般弱小,如今却已能独当一面,他心血来潮,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瑶阆宫。
说完,秦政的目光缓缓扫过石亭中的三人。
先是白歆然——他的目光在她的白发和红瞳上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发色瞳色,倒是少见。
随后,秦政的目光落在白歆然肩头的脊虫身上,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微微蜷缩起来,甲壳上的钩刺也收了几分,细微的颤抖透过衣料传到她的掌心。
白歆然体内的脑蛊也在此刻发出一阵微弱的波动,那道非男非女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这个人,很危险。”
话音落下,便再无动静——它能感知到他身上那股庞大的恐怖气息,极为危险,那是一种能轻易捏死它的力量。
白歆然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抚了抚脊虫的甲壳,指尖的温度透过甲壳传过去,动作轻柔。
红瞳里没有丝毫惊慌,仿佛那“危险”的警示与她无关——自韓晁鹇死后,她便已不惧任何危险,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他的痕迹。
秦政认得那脊虫——是早年游历时见过的奇幻种异兽,名为“脊虫”,多以骨髓为食,甲壳异常坚硬。
至于白歆然体内的脑蛊,他也一眼便看穿了,那细微的生命波动瞒不过他的感知——是“脑蛊”,能寄生于人脑,获取一切记忆。
只是这两样东西于秦政而言,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或许有点用处,却不值得他动手抢夺。
秦政收回目光,掠过白歆然,落在寰墟身上。
他见他的目光扫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双手在身侧拱了拱。
“秦城主,午时好。”
寰墟的指尖微微发颤,方才那股玩闹的气焰瞬间消散,只剩下面对大人物时的紧张。
秦政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便移开了目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宸燧身上。
秦政那双蕴着星芒的眸子忽然顿了顿。
他望着她眉骨处的朱砂痣,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底,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张脸,这神态,竟与他早已逝去的妻子杤穂有九分相似。
秦政定定看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宸燧的周身,像是能穿透衣物看到内里的气息流转——那先天气息微弱却纯净,循着特定的轨迹在体内游走,是修行者才有的迹象。
那轨迹他很熟悉,是“调息”层次的特征,刚入门不久,却比寻常入门者要稳些,想来是有位修为高深的引路人指点。
片刻后,秦政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姑娘,可是修行者?”
“是。”
她的回答很简短,没有多余的话。
宸燧同时在心底无声问道:“方世庆舒,秦政的修为如何?”
自昨夜以来,方世庆舒便又沉寂了,她知道,或许是因为自己往日太过冷淡——从前他十句言语,她未必回应一句,久而久之,连他也觉得无趣,便鲜少主动开口了。
沉寂许久的声音终于在宸燧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不在像是往日那般戏谑,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化劲术层次。”
她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了一下,“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方世庆舒的声音落下后,便又陷入了沉寂。
秦政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浮在表面:“姑娘既是修行者,不知可有兴趣随卬到雍宸宫一坐?也好与卬共论修行心得。”
宸燧垂眸,望着石桌上茶杯里漾开的涟漪——雍宸宫是渭嵕镇城主的居所,去与不去,似乎都有考量。
去了,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些修行的细节,比如调息之后的守玄如何入门;不去,又恐驳了城主的颜面,平添麻烦。
她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杯沿上还留着她的温度。
片刻后宸燧抬起头,语气平淡:“好。”
说完,她便跟着秦政转身向雍宸宫走去。
寰墟和白歆然没有跟着去——寰墟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银丝托锦鳞塞进嘴里,只是动作慢了些,眼底带着几分疑惑;白歆然则是继续喂脊虫吃鸡肉,红瞳依旧专注。
秦易回到石凳上坐下,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夹了一块碧簪穿腊味,放在嘴里嚼着。
“秦公子,你是修行者吗?”寰墟吃了一口面蒸玉柱,含糊地问道。
他一直想知道修行者到底有多厉害,宸燧是,秦政也是,秦易作为城主之子,应当也是吧?
他放下筷子,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还不是。”
秦易从小便想成为修行者,可身体底子太差,只能慢慢来。
寰墟停下筷子,皱了皱眉,将嘴里的面蒸玉柱咽下去,叹了口气:“成为修行者有这么难吗?连你这个拥有修行者父亲的人都还不是,那我这个野路子……唉,不说了。”
他说着,又夹了一块银丝托锦鳞。
他笑了笑,解释道:“其实还好。”
“父亲说过,想要成为修行者,首先得用药物调养、导引气息、存养心神这三种法子养好精气神,寻常人一般要三年到十年的时间,具体需看自身的底子如何。”
秦易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寰墟,眼底带着几分温和,“卬是因为天生早产,底子比旁人浅些,所以才没早早踏上修行。”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宸燧,问道,“对了,宸燧姑娘竟是修行者,不知她修为到了哪一步?”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不知道,没问过师父。”
白歆然这边,待秦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后,肩头的脊虫便不再颤抖,重新舒展开身体,小口啃食着她递来的鸡肉。
白歆然体内的脑蛊也没了动静,像是陷入了沉睡。
她继续小口吃着菜,偶尔夹一块雪影映丹霞,偶尔喂一口脊虫鸡肉。
白歆然对于秦政的到来、宸燧的离开,以及寰墟和秦易的对话,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逝去的韓晁鹇,和眼前的铁刀与脊虫。
………
另一边,秦政带着宸燧穿过雍宸宫的朱漆大门。
白玉铺就的阶陛从宫门延伸至远处的正殿,阶旁立着青铜鼎,鼎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鼎下还残留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是今早祭祀时留下的。
正殿的楠木柱上雕着缠枝莲纹,缠枝莲的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辉,瓦当是龙纹样式,是渭嵕镇的象征。
殿门前的石狮子威武雄壮,眼底刻着岁月的痕迹,是建宫时便立在这里的。
他没有带她进正殿,正殿里还摆着处理政务的案牍,太过喧嚣。
秦政绕过殿后,往后院走去。
后院比前院安静许多,院中种着几竿翠竹,竹叶绿得发亮,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竹下有一张石桌,两把石凳,石桌上还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摆着几颗黑白棋子,棋子是黑曜石和汉白玉做的,显然是有人常在此处对弈。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落在宸燧脸上。
秦政的眼神变了,方才的威严淡了些,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雾中的山,看不真切。
那是思念、是偏执、是占有欲,交织在一起。
他开口,语气忽然变得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姑娘,可愿意成为卬的妻子?”
她几乎没有思考,语气果断:“不愿意。”
宸燧从未想过会被人如此直白地求婚,更何况是一个刚见面不久、气场强大的城主。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秦政的手微凉,力道极大,将宸燧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脸上的温和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霸道,声音冷若寒霜:“这可由不得你。”
话音落下,秦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宸燧揉进骨血里。
她抬起手臂,推在他的胸口,指尖用力,却像是推在坚硬的岩石上,纹丝不动。
宸燧挣扎了几下,肩颈用力,想要挣脱秦政的怀抱,可他的手臂像是铜铸的一般,丝毫没有松动。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压了下去,身体渐渐僵硬——穿越后的这些日子,她早已学会了“挣扎无用便不挣扎”的道理,与其白费力气,不如保存体力。
就在这时,秦政的手在宸燧腰间摩挲了一下,忽然触到一个硬物。
那硬物藏在素裙的暗袋里,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三色银。
他的动作顿了顿,伸手将那物从宸燧腰间的暗袋中取出——竟是一块蜂鸟蛋卵大小的三色银。
赤如炼狱火,青似古潭冰,白若寒玉泉,三色金属交织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入手微沉,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
秦政的指尖抚过三色银的表面,忽然皱了皱眉。
一丝微弱却熟悉的先天气息传入掌心——是墨渊的先天气息。
墨渊是青檀镇的城主,修为也为化劲术层次,与他素有往来,却也有些间隙。
秦政猛地放开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和笃定:“你是墨渊的女人?”
宸燧没有回答。
她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宸燧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秦政是化劲术层次的修行者,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侦查谎话的手段。
不如沉默,任由他自己脑补——这是宸燧百年经历学来的生存技巧之一,少说少错。
秦政见她不答,反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轻蔑:“看来是了。”
“墨渊对你倒是真宠爱,一两三色银,十万雪花银,这十两重的三色银,他竟舍得赏给你。”
他掂了掂手中的三色银,感受着掌心的重量。
语气忽然又变了,带着几分古怪的嫌弃,“这么说来,你应当已不是处子之身了。”
宸燧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不明白秦政为何突然说这个,这与他要她做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秦政继续说道:“卬平生最不喜他人用过的东西,就连人也一样。”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宸燧的小腹上,指尖轻轻抚过她素裙下的小腹,动作轻柔,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残忍的偏执,“可是你实在太像卬过世的妻子了……看来,只能将被墨渊用过的部分换掉才行了。”
风穿过竹林,竹叶的“沙沙”声忽然变得刺耳起来。
宸燧的眼底终于有了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淡的冰冷。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政,看着他眼底的偏执和疯狂——这是她穿越以来,除药师外见过最可怕的人,因为他的疯狂里,还带着一丝自以为是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