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燧的指尖倏然抬起，力道不算刚猛，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绝，精准拍在秦政腕间。
那力道似含着几分巧劲，恰好落在他的腕骨凸起处，他的指节微松，她趁机偏头，下颌从他指间挣脱，留下一片泛红的印子。
“三色银，还给我。”
宸燧的声音清冷淡漠，没有怒意，只有一种平铺直叙的要求，仿佛在讨要一件寻常物什，而非关乎百万雪花银的贵重金属。
秦政垂眸看着掌心里的三色银，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她腰间的温度，竟比他指尖的凉意稍暖几分。
秦政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戏谑的粗砾：“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抬手将三色银在指间转了个圈，金属与掌心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自你踏入雍宸宫起，你的一切便已经是卬的所有物了。”
“这三色银还给你，不过是卬左手倒右手，有什么意义和区别吗？”
宸燧的睫毛颤了颤，目光落在秦政指间转动的三色银上。
那金属于她而言，不过是日后换取修行资源所需的盘缠，并非什么绝对不可割舍之物。
方才开口讨要，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当然了，能要回最好，要不回，也在宸燧的意料之中。
此刻听他这般说，她眼底未起半分波澜，只淡淡垂眸，望着石桌下丛生的杂草。
秦政见宸燧这般沉静，倒似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他收回转着三色银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金属表面的纹路，目光扫过她垂落的鬓发：“你对自己接下来要被替换掉的部分，可算是有什么要求？卬会尽量满足你的。”
说罢，秦政抬起另一只手，掌心缓缓腾起一层淡淡的黑白光晕，光晕中渐渐浮现出十位女子的虚影。
那些虚影皆着不同样式的衣袍，或绣云纹，或缀珠玉，姿态各异。
有的垂眸抚琴，指尖似触琴弦却无音；有的执卷轻吟，唇瓣微微颤动却无声；有的立在廊下，裙裾被风拂动却未飘。
虚影虽无实体，眉眼间的神态却栩栩如生，或温婉，或娇俏，或清冷，皆是难得的貌美女子。
宸燧的目光微微凝了凝，指尖下意识地抬起，轻若鸿羽般触向离她最近的那个抚琴虚影。
指尖穿过光晕时，只触到一片虚无的暖意，没有布料的质感，也没有肌肤的温度，唯有那层黑白的光在指尖漾开一圈微澜，随即消散。
宸燧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丝转瞬即逝的暖意，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好奇——这便是高层次修行者的手段么？竟能将人影凝成这般真切的虚影。
秦政见状，忽然探过身，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发间。
他的动作粗鲁得不含半分温柔，指腹蹭过宸燧的头皮，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髻。
“咔嗒”一声轻响，那支自冀州城带至如今的玉簪应声而断，簪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竹根旁，断口处还沾着几根乌黑的发丝。
宸燧的长发骤然披散开来，如墨的发丝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眉骨处那点醒目的朱砂痣，在黑白光晕下泛着冷艳的光。
宸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裙摆扫过石凳的边缘，带起几粒细小的石屑。
她抬起眼，目光冷冷地落在秦政脸上，眼底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被冒犯后的疏离。
他看着宸燧披发而立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浮在唇畔：“见你刚才那副模样，看起来着实有些可爱。”
秦政收回手，指尖还捏着那根断簪的后半截，簪身的纹路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好了，言归正传。”
他晃了晃掌心的虚影，“卬掌心中这十位女子，算是渭嵕镇中少数勉强能入得卬眼的人了。”
“你挑一个，卬便抓来，也好让你选个合心意的替换部件，以便让卬过后拥有最佳的体验。”
宸燧忽启朱唇，语调平淡：“凡人，在你眼里，到底算得什么？”
她稍作停顿，复又问道，“或者说，凡人，在修行者眼中，又究竟算得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宸燧心底盘桓了许久。
她想知道，修行者眼中的凡人，是否与自己前世权贵眼里的平民百姓相同——皆是可以随意支配、生死由人的存在？
宸燧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前世的地球。
那些曾在历史书页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独裁者，有的跋扈张扬，将政权玩弄于股掌，却因身边亲卫不过走失几个时辰，元老院的元老们便能凭着稚嫩的刀法取其性命；有的暴虐无道，视人命如草芥，却在一个不留神间，被身边宦官用淬毒的匕首终结了性命。
纵是那些雕饰着威严的权杖，纵是那些令人胆寒的权势，终究抵不过凡人之躯的脆弱——刀枪入库时会锈，血肉之躯会亡，再宏大的霸业，也不过是沙上筑塔，风过即散。
而修行者则不同。
他们拥有着远超凡人的力量，能凭一己之力撼动山石，甚至能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种力量带来的傲慢，与权贵基于身份的自大，是否本质相同？
宸燧的目光重新落回秦政身上，眼底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似在等待一个答案。
他将掌心的虚影散去，黑白光晕渐渐隐没在他的掌心。
秦政走到石桌旁，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表面的纹路，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棋路：“凡人，在大多数修行者眼里，与圈养的家禽畜牲没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将棋子落在棋盘的“星”位上，“可任意宰杀，也可随意贩卖，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或是一时兴起，便能取其性命。”
秦政又拿起一枚白色棋子，指尖夹着棋子，却未落下：“至于那剩下的少数修行者眼中，凡人也与宠物无异。”
“或许会怜其弱小，或许会护其周全，但终究不会将其视作同类——宠物再乖巧，也成不了主人。”
说完，他将白色棋子落在黑色棋子旁，黑白两子在棋盘上对峙，像极了修行者与凡人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
秦政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冰冷的残忍：“解惑完了。”
他伸出手，指尖泛着黑白光晕，“卬该去将所需的“东西”找来了。”
宸燧还未反应过来，那带着黑白光晕的指尖已轻轻点在她的额头。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先天气息顺着额头涌入，宸燧的意识瞬间被浓雾笼罩，眼前的竹影、石桌、秦政的面容，都渐渐变得模糊。
她的身体微微晃了晃，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政伸手将宸燧稳稳抱住，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将她打横抱起。
宸燧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臂弯里，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与他身上的墨香交织在一起。
秦政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唇瓣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眼底的偏执又浓了几分。
他抱着宸燧，缓步走向后院的屋子。
那屋子是秦政平日休憩之所，屋内陈设简素，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几卷古籍。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理了理披散的长发，指尖拂过她眉骨处的朱砂痣，动作竟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柔。
随后，秦政转身走出屋子，随手关上房门。
庭院里的风依旧吹着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还在对峙，地上的断簪静静躺着，唯有床上的人，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他站在门前，目光扫过庭院，随即转身，脚步沉稳地向雍宸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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