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重建局第七分局的早晨,一如既往地沉闷。
允桉河站在电梯里,指尖轻轻敲击着公文包的提手,目光落在楼层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电梯缓缓上升,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然后,他听到了歌声。
起初只是隐约的旋律,像是从某个办公室的终端机里飘出来的。但随着电梯门在17楼打开,那声音骤然清晰——
"她自瓦砾中走来,
白袍染着星火的残骸,
指尖金穗生长处——
荒芜开出纯白……"
允桉河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首歌,他从未听过。
金娘活跃的五年里,她的事迹被传颂,但从未有人为她写过正式的颂歌。她本人也厌恶过度的崇拜,因此拒绝过任何官方性质的纪念曲目。而现在,这首旋律温柔却带着某种哀伤的曲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的耳中。
他循着声音走去,发现档案科新来的同事——荷眠儿,正戴着耳机,轻轻哼唱着。她的终端屏幕上,是一段模糊的影像:金娘站在废墟之中,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手中圣剑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允桉河站在她身后,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这是什么歌?"
荷眠儿吓了一跳,猛地摘下耳机,转头看向他。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啊,抱歉,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不,只是……"允桉河顿了顿,"没听过。"
"这是《金穗拂晓之歌》!"荷眠儿的语气突然变得热切,"是灾变后第三年,有人在东区废墟里传唱的……据说是一位被金娘救下的诗人写的。"
允桉河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上,表情依旧平静:"你很喜欢金娘?"
"当然!"荷眠儿毫不犹豫地回答,"五年前,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东区的崩塌里了。"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终端,"那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唱这首歌……后来才知道,那是金娘的信徒们传唱的。"
允桉河没有接话。
荷眠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沉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只是……金娘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关系。"允桉河淡淡地回应,"工作吧。"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但荷眠儿的歌声仍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下午,允桉河按照局长的指示,前往中央区筹备委员会报到。
中央区是重建最完善的区域,街道宽阔,建筑崭新,甚至还有几座灾变前风格的雕塑点缀在广场上。但即便如此,空气中仍弥漫着某种紧绷感——巡逻的英雄们警惕地扫视着人群,而街角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通缉名单。
允桉河低头看了眼通行证,确认了目的地后,迈步向前。
然后,他听到了刺耳的引擎轰鸣声。
一辆改装过的机车从街角冲出,后座上的人狂笑着,车头直冲向街道中央——那里,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茫然地站着,手里还攥着一只破旧的风车玩具。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但没人来得及反应。
允桉河的身体先于思考动了。
他的脚步一错,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男孩面前,伸手一揽,将他带离了机车冲撞的轨迹。机车擦着他的衣角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起了他的发梢。
男孩呆住了,直到允桉河松开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眼眶发红:"谢、谢谢您……"
允桉河低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下次小心。"
男孩用力点头,攥紧了风车,转身跑向街对面焦急的母亲。
而允桉河的目光,则落在了那辆远去的机车上。
——那上面,有一个模糊的符号。
挽歌同恶社的标记。
他的眼神微微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真是麻烦。"
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继续朝委员会的方向走去。
中央区档案中心的光线比第七分局明亮许多。允桉河将最后一箱资料交接完毕时,电子钟刚好跳转到17:30。他轻轻活动了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肩膀,在回执单上签下工整的姓名。
"辛苦了。"档案中心的女职员接过回执,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第七区最近不太平?"
允桉河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例行巡逻而已。"
"可别大意。"女职员朝四周看了看,"今早的通报会上说,东区又发现了挽歌同恶社的暗记......"她话未说完就被内线电话打断,只得匆匆摆手告别。
回程的公交车上,允桉河透过起雾的车窗望着中央区渐渐远去的霓虹。当车身经过第七区检查站时,他注意到岗亭旁贴着崭新的通缉令——上面是三个戴着鸟嘴面具的模糊身影,标注着"挽歌同恶社残党"的字样。
"请出示证件。"执勤人员敲开车窗时,允桉河平静地递过工作证。对方用扫描仪确认后突然皱眉:"档案科的?这个点才下班?"
"临时外勤任务。"允桉河指了指公文包上的中央区封条。执勤人员撇撇嘴,将证件扔回给他:"最近少出门,那群疯子专挑你们这种文职人员......"
车厢重新陷入昏暗时,允桉河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在掌心留下了四道月牙形的红痕。他缓缓松开拳头,从包里取出保温杯喝了口冷水。杯底映出他微微晃动的倒影——普通到极点的黑框眼镜,略微凌乱的短发,还有永远看不出情绪的嘴角。
第七分局的夜班警卫老张正在打盹。允桉河刷卡进门时,感应器发出刺耳的"嘀"声。
"哟,小允?"老张揉着眼睛坐直,"局长下午还问起你呢。"
"资料已经交接完了。"允桉河将中央区的回执放进收发箱,"明天会做书面报告。"
走廊的节能灯管滋滋作响,档案科办公区只剩小林还在加班。实习生见到他时差点打翻咖啡:"前、前辈怎么回来了?"
"取点东西。"允桉河打开自己上锁的抽屉,取出贴着"RD-2040"标签的黑色笔记本。转身时发现小林正盯着他手里的本子,眼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需要帮忙整理吗?"
"不必。"允桉河将笔记本塞进内袋,"你该下班了。"
电梯下行时,他透过金属门缝看见小林仍站在原地,实习生制服的第二颗纽扣在灯光下泛着青绿色——那是去年英雄协会统一配发的防暴纽扣,按下就会触发警报。
走出大楼时,夜雨刚刚开始飘落。允桉河站在屋檐下凝视着雨幕,远处传来模糊的警笛声。他摸出笔记本,在写着"第七区异常事件"的页码间添了行小字:
"5月25日,中央区档案中心提及东区暗记。执勤人员称文职人员将成为目标。"
合上本子时,一滴雨水恰好落在烫金的"RD"字样上。这串字母在潮湿中微微晕开,像极了旧日那些被血浸透的档案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