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裹挟着松针的气息掠过帐篷帆布，留下细碎的摩挲声。埃塔斯一行人围坐在篝火旁，火苗舔舐着木柴，在每个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帐篷外，暮色正将远处的城市轮廓晕染成模糊的墨色，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魔都。
「这就是『魔都』啊，规模竟然这么大。」
斯塔斯望着山下的灯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磨损纹路。远处的城市明明亮如白昼，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无数双眼睛正藏在暗处，窥伺着外来者的动向。
「这里可不是普通的混乱之地。」
戴着符文面具的圣女教『眼镜蛇』侦察部门第六队队长德丽亚开口道，面具上的眼睛图案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她将一卷羊皮地图在膝上铺开，指尖点向地图中央的红点:
「这座城卡在王国荒漠边界处，名义上是反叛军的据点，但实际上并没有大批反叛军驻扎，而是由奥尔拉·摩谒柯吉克一手掌控。此人是魔王军七司教『色欲』的狂热信徒，整座城的规矩都由他定——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它还有个更出名的名字：淫都。」
希托莉翻动着篝火上的法斯兔肉，油脂滴落在火焰中，爆出噼啪声响。
「反叛军和魔王军勾结？这可真是有意思。」
她嗤笑一声，刀刃在兔肉上划开焦脆的外皮，露出内里粉嫩的肌理。
「人类果然擅长自己作践自己，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给魔物当走狗。」
「别掉以轻心。」
德丽亚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魔王军分两类：原生魔族军团和人类反叛军。前者虽凶戾，却不及后者棘手——他们熟悉人类的战术，清楚我们的弱点，甚至能调动曾经的战友倒戈。言归正传，这次你们要找的『女神之心』碎片，就在奥尔拉的巢穴『欲望之宫』地下三层。」
她的指尖沿着地图上的黑线游走，勾勒出欲望之宫的轮廓：
「这座宫殿有九层，地上六层是享乐之所，地下三层才是核心。每层都有守护者，彼此互不干涉，除非奥尔拉下命令，否则就算某层沦陷，其他人也不会援手。地下三层的三个守护者必须记牢——『隐匿姐妹花』妹妹欧芙娜·德拉克，姐姐菈泽希·德拉克，擅长刺杀与隐身作战；『地下行者』咕咕拉，能在地下甚至岩石中穿梭；还有『金瞳恶魔』穆瑟涅·比亚，曾经是黑晶级冒险者，武技十分了得。」
埃塔斯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我们的任务就是潜入地下三层，取回碎片。」
「没错。」
德丽亚将一枚青铜徽章放在地图上。
「这是我们在城内的卧底标记，把它佩戴在身上，就能获得援助。你们要伪装成富商，混进城中后直奔欲望之宫。记住，尽量避免战斗，两天内必须返回此处。若是超时未归……」
她顿了顿，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扫过每个人的脸。
「我会按战死上报。」
篝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下炭火的余温。众人换上商队的丝绸衣衫时，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希托莉和尤莉束起长发，换上灰布男装，领口和袖口故意沾染了些酒渍，装作放浪形骸的富家子。
「穿成这样真别扭。」
希托莉扯了扯紧绷的衣襟，腰间的短剑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尤莉则对着篝火映照的水洼整理帽檐，试图遮住过于清秀的眉眼。
德丽亚看着三人的装扮，微微颔首：
「冒险者的身份在这里太扎眼，富商才是最安全的伪装。至于女装换男装……」
她瞥了眼希托莉和尤莉:
「这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清白，也是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马车碾过碎石路的颠簸中，魔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城墙是暗褐色的，像是用凝固的血浇筑而成，城门处的守卫斜倚着长矛，目光在过往行人身上游移，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车刚停稳，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涌了进来。那是劣质香水、酒精和某种甜腻香料混合的味道，甜得发腻，却又透着股腐朽的气息。
「几位公子，住店吗？」
一个穿绯色纱裙的女人拦住他们，领口开得极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她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打扮的女子，环佩叮当，裙摆扫过地面的尘土，却毫不在意。
「我们这的姑娘，可是这城里最好的——」
「让开。」
希托莉推开女人，故意粗着嗓子说话，腰间的吊坠随着动作撞出清脆声响。她学着富家子弟的模样扬起下巴，眼神里的锐利却藏不住。
「我们自有去处。」
女人们却不肯罢休，有个穿绿裙的甚至伸手去拽埃塔斯的衣袖，指尖划过他的手腕：
「客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这吧？要不要姐姐带你见识见识好东西？」
埃塔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僵在身侧，连话都说不连贯。他自幼在乡下村落长大，还只是个纯情的小厨男，哪里经受过这种阵仗？指尖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烫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放手！」
希托莉一把拍开绿裙女人的手，力道之大让对方踉跄了两步。她护在埃塔斯身前，眼神冷得像冰。
「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不客气！」
女人们似乎没料到这「公子」如此凶悍，愣了愣才嬉笑着散开，嘴里却仍念叨着：
「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直到跑出半条街，三人这才扶着墙喘气。希托莉转头瞪着埃塔斯，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刚才发什么呆？被人拽着就不会反抗？要是我晚一步，你是不是就跟着人家走了？」
「对、对不起……」
埃塔斯的声音细若蚊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脸颊还在发烫，刚才那女人的香水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让他心慌意乱。
「好啦好啦。」
尤莉连忙打圆场，她摘下帽子，露出汗湿的额发。
「埃塔斯只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下次注意就好。我们还是先找家旅馆落脚吧。」
街角的「枯身旅馆」看起来还算僻静，木质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一个蜜色皮肤的少女迎了出来，她穿着灰布长裙，裙摆上缝补的痕迹歪歪扭扭，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几位客人是住店吗？我们这里有上房，干净得很。」
她的声音带着点异域口音，尾音微微上扬。
希托莉点头时，少女已经掀开了门帘。店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与街上的甜腻气味不同，这香气里混着草木的清新，让人精神一振。少女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推开房门时，动作顿了顿。房间里的陈设虽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连窗台上的陶罐都摆得整整齐齐。
「需要我帮各位宽衣吗？」
少女伸手想去解埃塔斯的腰带，指尖刚触到，就被希托莉一把打开。
「不必了。」
希托莉的语气依旧强硬。
「我们自己来就好。」
少女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客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她走到窗边，望着街上往来的人群。
「在这里，太拘谨可是会吃大亏的。」
埃塔斯正想开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尴尬地挠挠头，刚想找借口下楼，少女却忽然转过身：
「几位要不要『吃饭』？我可以帮你们安排。」
埃塔斯应道：
「我们自己去买些吃的就行。」
少女捂着嘴轻笑，露出的虎牙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这里的『吃饭』可不一定单单是填饱肚子哦。」
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
「比如像我这样的，客人们都叫我『尼斯提里亚T3煎肉排』——尼斯提里亚是我的故乡，T3是他们给评的等级，煎肉排嘛……大概是因为我的肤色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蜜色。
「尼斯提里亚？」
希托莉猛地抬头，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
「那不是马特内格多纳大陆的国家吗？你怎么会到这里？」
少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窗外的灯笼光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的木刺，声音低了下去：
「说来话长呢。」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老鸨尖利的呼喊：
「卡娅！快下来招呼客人！」
少女卡娅立刻站直身体，脸上又挂上了刚才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
「如果还能再见面，我再讲给你们听吧。」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灰布裙摆扫过地面，留下轻微的窸窣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客人们请小心些，这里可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房门合上的轻响落定后，三人面面相觑。埃塔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她刚才说的等级是什么意思？T3听起来像是货物的评级。」
「别管那么多了。」
希托莉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指尖点向欲望之宫的位置。
「我们得尽快摸清情况。换上衣服，我们去踩点。」
重新走在街上时，暮色已彻底笼罩魔都。红灯笼在每家店铺门口摇曳，将石板路染成一片暧昧的绯红。穿得暴露的女人们倚在门框上，对着过往行人抛着媚眼，嘴里的调笑声像羽毛般搔刮着耳膜。偶尔有醉醺醺的男人搂着女人从身边走过，腰间的钱袋晃悠着，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真是恶心。」
希托莉压低帽檐，避开一对相拥着走来的男女。空气中弥漫着的酒气和香水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脚下不小心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半截撕碎的蕾丝裙边，上面还沾着暗红的污渍。
埃塔斯的脸始终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双手却紧紧攥着衣襟，指节泛白。尤莉则紧紧跟在两人中间，法杖顶端的宝石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欲望之宫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清晰。那是一座由黑色的宫殿，尖顶直刺夜空，墙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竟全是纠缠的裸身男女浮雕，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门口的卫兵穿着亮银色的盔甲，甲片上镶嵌着红宝石，却一个个歪歪扭扭地靠在石柱上，有的在掷骰子，有的在喝闷酒，看到埃塔斯一行人走近，才懒洋洋地站直身体。
「站住！干什么的？」
为首的卫兵举起长矛，枪尖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希托莉从袖中掏出一卷烫金邀请函，故意慢悠悠地展开，声音里带着傲慢：
「瞎了你的狗眼？没见过城主的邀请函？」
卫兵的目光在邀请函上扫过，又打量了三人的衣着，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谄媚地笑着，双手接过邀请函，用袖口擦了又擦才递回来：
「是小人有眼无珠，几位贵客里面请！」
他挥手示意卫兵让开道路，亲自引着三人往宫殿里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城主大人今晚正在宴请贵宾，几位来得正是时候……」
穿过雕刻着飞禽走兽的回廊，空气中的香气变得愈发浓郁，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走廊两侧的壁灯里燃烧着紫色的火焰，将经过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埃塔斯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全是赤裸的男女，姿态各异，眼神却都像淬了毒的蛇，看得人浑身发毛。
「小人只能送到这里了。」
卫兵在一扇雕花门前停下，躬身行礼。
「几位里面请，接下来会有仆人来接应你们。」
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刚消失，希托莉就立刻压低声音:
「按计划行动，找到地下入口就立刻下去。」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猫着腰溜进旁边的侧厅。
侧厅里陈列着无数珍宝：嵌满宝石的金杯、绣着金线的地毯、象牙雕刻的人像……但三人无暇细看，目光全被地图上标记的「中心区」吸引。按照德丽亚的说法，通往地下的入口就在这片区域，可放眼望去，除了华丽的陈设，连个像样的通道都没有。
「这破地图到底靠不靠谱？」
希托莉烦躁地踢了踢墙角的花瓶，瓷瓶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她连忙扶稳。
尤莉蹲在地上，指尖拂过地砖上的花纹：
「这些纹路好奇怪，像是某种机关。」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粉笔，沿着纹路勾勒，很快画出一个复杂的六边形。
「但我不知道怎么启动……」
埃塔斯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转身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女仆装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银托盘，托盘上的水晶杯里盛着紫红色的液体。
「几位客人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的声音柔得像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粉笔痕迹。
希托莉心脏狂跳，强装镇定地扬起下巴：
「我们是城主的客人，随便逛逛不行吗？」
女人看到他们身上的徽章，微微一笑，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矮柜上，手指轻轻敲着杯壁：
「哦？那请问各位预约的是几点？城主今晚的日程表我都记着呢，好像没有几位的名字呢。」
冷汗瞬间浸湿了埃塔斯的后背。他握紧了剑柄，正想动手，女人却突然从围裙里掏出一卷暗红色的卷轴。卷轴在空中自动展开，密密麻麻的符文发出诡异的红光，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血色地狱。
「别动哦。」
女人的笑容变得狰狞。
「这卷轴封印着三阶爆破魔法，要是炸开来，咱们谁都活不了。」
她指了指墙壁上的一幅油画:
「想活命的话，就打开那副油画后边的开关吧——地下三层的环境，可比上面有趣多了。」
希托莉死死地盯着她，手却悄悄对埃塔斯和尤莉比了个手势。三人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那幅油画，女人才满意地收起卷轴：
「祝各位玩得开心。」
她转身离开，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渐渐远去。
油画后的墙壁突然发出「咔嚓」的轻响，原本被尤莉勾勒出的复杂六边形图案缓缓打开，露出漆黑的螺旋楼梯。楼梯蜿蜒向下，深不见底，仿佛一条蛰伏的巨蛇，正张着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要下去吗？」
尤莉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埃塔斯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短剑：
「都到这一步了，没有回头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