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塔斯一行人沿着螺旋楼梯往下走，石阶边缘积着薄薄一层灰，每一步都扬起细碎的尘埃，在火把的光晕里旋舞。地下一层的寒气混着铁锈与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墙壁中嵌着的透明保护罩泛着冷光，罩内陈列的武器铠甲在暗影中勾勒出森然轮廓，长剑的弧度如新月，巨斧的刃口凝着暗光，连角落里的匕首都像蛰伏的毒蛇，透着慑人的锋芒。
「该死，这楼梯设计得真刁钻。」
希托莉举着火把凑近墙壁，羊皮地图上的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晕开。
「只能到地下一层，要去三层必须先找二层的入口，跟迷宫似的。」
埃塔斯握紧了剑柄，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护手：
「小心四周，这里的寂静太不正常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地面随着这震动微微发颤，保护罩里的武器竟发出细碎的嗡鸣。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最骇人的是它背后伸展出的两对巨臂，加上身前的手臂共三对。它的每只手上都握着不同的兵器:上边一对是泛着深蓝光的短刀，刃口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那是传说中的『米多拉双刀』；下方一对长剑通体漆黑，剑脊刻着扭曲的符文，正是『阿吉克斯的双剑』；而最前方的手臂握着一杆长枪，枪尖如凝固的血色，枪杆缠绕着暗金色的藤蔓纹路，其名为『终焉之枪』。
它的躯干覆盖着暗紫色甲壳，甲片边缘呈锯齿状，接缝处嵌着银白色的纹路，组成一个个不断流转的神秘符号。火光落在甲壳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仿佛一整块被神匠锻造过的铠甲。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无意追问目的。」
那身影开口，声音像两块岩石在摩擦。
「但还请就此止步。若自行返回，我不会阻拦；若执意前行——」
它顿了顿，『终焉之枪』的枪尖轻轻点地，石质地面竟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那我只能将你们永远留在这里了。」
希托莉丝毫不怂的站上前说道:
「我们只是想拿回我们的东西，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你是说那块神之心碎片？」
「没错，就是它！」
「我知道了。我可以放你们过去，但在那之前我要试试你们有没有资格拿到它！」
说罢，所罗梅一把将『终焉之枪』直挺挺杵在地上，枪杆没入石地半尺，稳稳立在原地。
「来吧，接下来的战斗我不会还手，只要在十分钟之内，你们能把这杆枪击倒，我就放你们过去。」
「少废话！」
希托莉一脚踹碎身旁的保护罩，抄起里面一杆雕花长枪，枪杆上雕刻着许多巨龙，像是在围绕着枪杆盘旋。她足尖点地跃起，枪尖带着破空的锐啸刺向那身影的胸甲：
「尝尝这个！」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枪尖在甲壳上只留下一个浅白的痕迹，随即被弹开。希托莉借着反作用力后跃，虎口震得发麻。
「就这点能耐？」
那身影歪了歪头:
「传说中弑龙勇者伍德罗·佩雷斯生前的武器『莫比纳之枪』在你手中，竟只能发挥出如此水准？真是让我失望。」
「尤莉！」
希托莉抹了把嘴角，眼中闪过狠厉。
「『极速之靴』、『脚力强化』、『反重力』、『蛮族之力』……」
尤莉的法杖顶端亮起柔和的白光，一连串咒文化作流光缠上希托莉的四肢。她的身形骤然变得模糊，发丝被气流掀起，握着枪的手臂青筋暴起。
「这招如何！『大贯穿』！」
希托莉的身影在原地留下残影，下一秒已出现在那身影面前，枪尖直指它面甲眼睛处的缝隙。可对方只是随意抬手，便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枪头，希托莉整个人像被钉在半空，长枪弯成惊人的弧度，却始终无法再进半寸。
「不错，比刚才强了些。」
那身影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但想突破我的防御，还差很远。」
「『斩首』！」
埃塔斯的声音从侧面响起，他不知何时抄起一把巨剑，剑身宽如门板，正是保护罩里的『棕熊』。他借着阴影的掩护潜行，此刻骤然爆发，巨剑带着破风的呼啸劈向那身影的脖颈。
『铛——』
火花四溅中，『棕熊』竟被拦腰斩断，断裂的剑刃旋转着飞出去，深深插进远处的石壁。那身影背后的手臂挥刀防御，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米多拉双刀』的蓝光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弧线。
它瞥了眼地上的断剑，语气平淡：
「『十二大罗』之一诺熊锻造的收藏级巨剑『棕熊』，全世界仅此一把，真是可惜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
希托莉看着断剑，声音发颤。
「刀枪不入，防御简直变态……你的等级到底是多少？」
「lv.100。」
「什么？！」
三人同时惊呼，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希托莉连连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可能……绝不可能！就算是最高等级的合金级队伍，平均等级也才三十到四十之间。你若真有如此实力，为何屈尊在这种地方当看守？」
「各位对我似乎有些误会。」
那身影缓缓放下捏着枪头的手，希托莉趁机抽回长枪。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一些交易，以及我偏爱阴暗之地，恰好此处能满足这点。我敢说让你们过去，便足以说明，我不为任何人效力，更没把这里的城主放在眼里。」
希托莉嗤笑一声，枪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外面适合生存的地方多得是，偏要选这种肮脏角落，说白了就是想找势力庇护！我看你也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鼠辈！」
埃塔斯连忙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没想到那身影听了这话，竟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语气平和地解释起来：
「因为奥拉尔手中，有我追寻已久的线索——关于『九大神』的消息。」
「『九大神』？」
埃塔斯一愣。
「你是说约提多教国传说中的创世神明？」
「他们真实存在！」
一直平静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吓得埃塔斯下意识后退半步。甲壳上的符号骤然亮起，暗紫色的光芒映得周围的武器都泛起诡异的光晕。
「三百年前，九大神横空降临。那时的约提多还是块被各大帝国分割的沃土，常年战乱不休，原生民几乎死绝。神明们看不下去，仅凭九人之力，便打得诸国军队节节败退，最终迫使他们放弃这片土地。平定战乱后，九大神合力施展始源魔法，创造出继承他们血统的子民。」
它停顿了片刻，甲壳上的光芒渐渐黯淡：
「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是『暗月之神』亲手创造的眷属。可我诞生没多久，九大神便突然消失了。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在寻找他们的线索。不久前听说奥拉尔手中有『森木之神』的消息，条件是让我在此驻守一个月。如今，期限已近。」
三人面面相觑，火把的火焰在沉默中噼啪作响，谁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了，十分钟早就过了。」
那身影忽然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没想到你们真的在认真听讲。」
「哈？你刚才说那么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希托莉气得脸颊涨红，长枪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
「我所言句句属实。」
那身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不过既然时间已到，作为你们认真听讲的奖励——我送你们回去吧。」
「等等！」
埃塔斯上前一步，握紧了断剑的剑柄。
「为什么不能放我们过去？」
「就你们这点能耐，放你们过去无异于送死。」
那身影的目光扫过三人。
「别说第三层的穆瑟涅·比亚，就连原本驻守这层的『隐匿姐妹花』，你们都绝非对手。奥拉尔派她们出任务了，才让我暂代看守。也算你们运气好，换成她们，你们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
埃塔斯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何尝不清楚自身实力？在王都虽有些名气，也做过几件超出段位的任务，但在真正的强者面前，终究还是不够看。
「你们可知这块水晶的来历？」
那身影忽然转移了话题，泛着幽光的眼睛看向埃塔斯腰间的口袋——那里存放着关于「女神之心」碎片的情报露出半截。
「不就是维娜女神之心的碎片吗？」
希托莉反问。
「的确是。但你们知道它真正的来源地吗？」
三人纷纷摇头，火把的光芒照亮他们好奇的脸庞。
「它们来自卡勒罗兹大陆，一个极其隐秘的国度——『利格诺斯坦共和国』。」
「共和国？那是什么？」
尤莉忍不住问道，法杖顶端的宝石随着她的语气微微闪烁。
「那是个与王国、帝国不同的存在。它并非世袭君主制，而是由公民共同选举管理者。因此，其凝聚力远超诸国。可惜很久以前更名后，便突然消失，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近些年虽偶有传闻，却始终没有确切消息……」
它顿了顿，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冷硬。
「闲话到此为止，你们该走了。回去后，你们的领导人会主动撤销这个任务的。」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埃塔斯直视着它面甲下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我无需你们相信。」
那身影的脚下突然冒出黑紫色的烟雾，烟雾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升，渐渐凝聚成张牙舞爪的恶魔形态，獠牙与利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因为你们再往前一步……」
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那股威压让三人下意识后退，浑身汗毛倒竖。潜意识在尖叫：再往前一步，真的会被秒杀。
「……」
希托莉咬着牙，将长枪重重顿在地上。
「我们知道了。但我们依然选择留下，与你一战。」
埃塔斯也抄起旁边展柜里另一把巨剑「恶龙」，尤莉握紧法杖，三人呈三角之势站定。
「我们是闯进来的，本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埃塔斯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与其在逃跑中被追杀，不如死在对抗强者的战斗里。」
「勇气可嘉，值得赞扬。不过如果我给你们退路呢？」
「什么意思？」
那身影伸出一只手，掌心躺着一块被制作成令牌样式的的碎片，呈暗紫色，边缘锋利如刀，表面流转着与它甲壳相同的符号。
「这是我蜕下的甲壳中最坚硬的部分制成的令牌，带着它，你们能在这座城市里畅通无阻。」
埃塔斯迟疑地接过碎片，入手冰凉沉重，符号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自有我的道理。」
没有多余的话，三人转身沿楼梯向上走。石阶的震动渐渐远去，身后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喉咙，在他们离开后缓缓合拢。
回到一层时，刺眼的光亮让他们下意识眯起眼睛。宫殿的大厅里早已布满卫兵，他们身披亮银色铠甲，手中的长矛在地面投下密集的阴影，矛头全部对准楼梯口的暗门。
随着脚步声靠近，埃塔斯三人踏入了包围圈。
「几只老鼠，胆子倒不小。」
一个男人从卫兵中走出来，他皮肤呈小麦色，披着件不知什么野兽的皮毛大衣，领口敞开着，露出胸前挂着的金项链，每根手指上都套着宝石戒指，走动时叮当作响，浑身散发着暴发户的痞气。
「你是谁？剧场里跑出来的小丑吗？」
希托莉挑眉，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哈？」
男人的脸瞬间涨红，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你们这群混蛋，连我吉哈大人的名字都没听过，也敢闯进来？给我上！拿下他们！」
卫兵们正要动手，埃塔斯突然举起手中的令牌。
「这、这是那个怪物的『信物』！」
一个卫兵看清后突然尖叫起来，手中的长矛「哐当」掉在地上。其他人也纷纷后退，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那怪物的实力，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慌什么！」
吉哈一脚踹向旁边的卫兵:
「不过是块破牌子！它那跟虫一样恶心的丑脸，我看着就恶心！我这么多重甲精兵在此，就算它有十八只手，也得给我趴下！给我上！」
「我看谁敢动！」
一声浑厚的男声从大厅尽头传来，如同惊雷般震慑住所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人缓步走来，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眶上卡着单框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间透着老派绅士的优雅，与这宫殿的淫奢靡氛围格格不入。
「奥、奥拉尔大人，您怎么来了？」
吉哈脸上的嚣张瞬间消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带着谄媚。
奥拉尔瞥了他一眼，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奥拉尔大人，您这是……」
吉哈捂着脸，眼里满是错愕，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蠢材。」
奥拉尔的声音冰冷。
「这一巴掌是让你长记性。若不是我恰好回来，你挨的就不是巴掌了！」
吉哈不敢反驳，只能捂着脸退到一旁，眼神却像毒蛇般盯着埃塔斯三人。
「抱歉，各位。」
奥拉尔转向埃塔斯，右手按在左胸，微微鞠躬，动作优雅而标准。
「我代我的侄子向各位赔罪。能赢得所罗梅阁下的认可，想必各位绝非寻常之辈。我奥拉尔本应将各位奉为上宾，如今这般场面，实在有失待客之道，还请各位原谅。」
他直起身，笑容温和：
「我会派人护送各位离开。待下次相见，我定当亲自迎接。」
说罢，他给吉哈使了个眼色。吉哈虽满心不甘，却只能咬着牙走上前，做出「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切，这还差不多。」
希托莉瞥了他一眼，语气轻蔑:
「可得好好给本小姐引路，废物。」
吉哈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却终究没敢发作，只是转身快步走向宫殿大门，脚步因愤怒而有些踉跄。
奥拉尔挥手让卫兵散去，独自一人走进暗门。
地下一层的黑暗中，所罗梅正坐在一把黑曜石座椅上闭目养神，铠甲上的符号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阵清脆的皮鞋声由远及近，踩在石地上发出规律的回响。
「我虽答应过不干涉你的事，但刚才的举动，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奥拉尔摘下金丝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你可不像会好心放人走的类型，『金属甲壳虫』——或者，我该叫你『碎肉机』？」
所罗梅缓缓起身，魁梧的身躯比奥拉尔高出近一半还要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对方完全笼罩。
「的确，我不是什么正义人士。但奥拉尔，你会跟地上的蚂蚁置气吗？」
「若只是无名小贼，自然不值一提。」
奥拉尔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射着甲壳上的微光。
「但他们可不是。最近王都的新星，在贵族圈里颇受瞩目，我猜他们来此，也是为了那块水晶。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他们捏死在手里，反而给了他们珍贵的信物？」
所罗梅绕过奥拉尔，走到武器展柜前，伸出手指隔着保护罩，轻轻抚过一柄长剑的轮廓。
「杀了他们，对我没什么好处。而且，我需要他们。」
「他们能做什么？」
奥拉尔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一场精彩的演出，开场前总得先拉开帷幕。」
所罗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甲壳上的符号骤然亮了起来。
「而他们，就是能拉开这场好戏帷幕的人。」
「哦？」
奥拉尔挑了挑眉。
「那我倒要当个观众，希望你的这场表现不会让我失望。」
奥拉尔轻哼一声，转身走向暗门：
「拭目以待吧。对了，之前答应告诉你的线索——我本打算派『隐匿姐妹花』去把匹特弗雷兹绑来，不过看样子，她们那边出了些问题。还得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我知道了。」
奥拉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暗门关闭的闷响在地下一层回荡。待一切重归寂静，所罗梅重新坐回黑曜石椅子，黑暗如同潮水般将它淹没，只有甲壳上的符号仍在缓缓流转，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它手中的『终焉之枪』突然轻轻颤动，枪尖的血色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