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异世界的邂逅

作者:金丸仙贝 更新时间:2025/12/27 22:29:56 字数:9936

路程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丝线,起初那份对未知旅途的期待与兴奋,早已在车轮单调的吱呀声中消磨殆尽,沉淀为难以排遣的无聊与枯燥。马车碾过碎石的颠簸顺着木板传上来,震得骨头缝都跟着发麻,窗外的景物从稀疏的灌木变成连绵的荒原,连风里的沙砾都带着重复的味道。

「这就不行了?」

莱斯特侧过身,腰间的铜扣随着动作轻响,他嘴角噙着笑,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我揉了揉酸胀的腰,布料摩擦着久坐生出的红痕:

「屁股有些麻,像是被石头硌了半天。」

「再坚持一下。」

他扬鞭指向前方,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片矮树丛。

「等到前面稍微开阔点的地方,咱们就扎营休息。」

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土块,车厢猛地一晃,我扶着车帮稳住身形:

「话说咱们这次是送的什么货啊?包得严严实实的,怎么连点皮革的味道都闻不到。」

莱斯特瞅了眼身后的货厢,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暗褐色的皮质:

「一批来自莫玛特的特质鞣制皮革,质地算不上顶级,但韧性极好,适合做马具。这次的单主催得紧,说是秋收前要赶制一批骑兵装备,所以才愿意出高价雇我们商队加急运送——前面就到了,咱们马上就能休息。」

将马车拴在粗壮的树干上时,树皮上的尖刺刮擦着缰绳,发出细碎的声响。众人分散开来捡干柴,枯枝在手里脆响,风卷着草屑钻进袖口。我蹲在篝火旁,看着火星在气流中翻卷,莱斯特正从货箱里拿出食物与餐具。

食物大多是提前备好的土豆和胡萝卜,装在藤编的筐里,表皮带着泥土的腥气。偶尔运气好,猎到几只小型野兽,就能在汤里添上几块带骨的肉。莱斯特用铜锅架在火上,清水沸腾时泛着细密的泡沫,他将切成块的巴巴尼亚牛肉扔进去,油脂浮在水面,很快就飘出淡淡的肉香。

「喏,接着。」

一只粗陶碗递到面前,热气模糊了视线。莱斯特的手指关节处沾着炭灰,碗里的肉汤泛着琥珀色,几块肥瘦相间的牛肉沉在碗底,边缘还沾着些土豆的碎屑。

「这是用巴巴尼亚牛的肋条肉煮的,我特地给你多盛了些。」

他坐在对面的石头上,自己的碗里大多是土豆。

「快吃吧,凉了就腥了。」

我吹了吹热气,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咸味很淡,只有些微的盐粒提味,更多的是牛肉本身的醇厚,混着土豆煮出的淀粉香,在舌尖慢慢散开。在外奔波的日子里,调味料向来是奢侈品,能有这样一碗热汤,已经算是难得的享受了。

「好喝。」

我咽下嘴里的肉,满足地咂咂嘴。

「好喝就多喝点,锅里还有。」

莱斯特笑着指了指铜锅,火苗正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我正啃着一块土豆,余光瞥见车队中间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帆布颜色比其他的深些,边角还缝着几圈耐磨的麻绳:

「咱们中间那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看着不像是这次的货物,倒像是些零碎物件。」

莱斯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哦 那个啊,那是咱们的工具车,里边是维修马车的扳手、钉子,还有几卷应急的魔法卷轴,比如求救的信号卷轴,提供光源的照明卷轴,或者遇到野兽时用的震慑卷轴之类的 。」

「咱们为啥不带点防身武器呢?」

我想起王都里那些商人,腰间总别着短刀,有的甚至背着弩箭。

「万一遇到强盗……」

「强盗也分很多种。」

莱斯特用木棍拨了拨篝火,火星溅起来落在沙地上。

「大部分的强盗只求财,只要你乖乖交出钱物,他们很少伤人。可一旦你拿起武器,就等于告诉他们你要拼命,那他们下手只会更狠,毕竟对亡命之徒来说,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

「当然,也有那种根本不讲道理的疯子,遇到了,就只能祈祷神明真的存在了。」

「原来这一行也这么危险吗?」

我看着远处暮色渐浓的天空,风里似乎都藏着窥视的眼睛。

「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莱斯特擦掉嘴角的汤渍。

「贵重货物一般会请雇佣兵或者冒险者护送,像咱们这次运的皮革,虽然量多,但单价不高,犯不着花那份钱。而且这条路线走了好几年,以前从没出过事。」

我没再问下去,低头专心喝汤。碗底的牛肉炖得很烂,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莱斯特说今晚天黑前还得再赶一段路,因为前面那片矮树林地形复杂,万一遇到劫匪,马车根本跑不快,只能在开阔地带扎营才稳妥。

「吃完了的话就去准备一下。」

莱斯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检查下货物,咱们半个小时后出发。」

刚灌下大半碗热汤,连带着几块炖得软烂的肉滑进胃里,一阵急促的便意突然翻涌上来。我跟莱斯特打了声招呼,他眉头微蹙,叮嘱我往远些去:一来免得气味飘回营地,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二来也怕被附近的野兽循着味道找来,给后续路过的商队留下隐患。我点头应下,随手捡了些干燥的树叶揣在兜里,快步走向远离营地的方向。

选了棵枝干粗壮的树,刚褪下裤子就开始放鞭炮。晚风裹着凉意掠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攥着树叶的手又紧了紧。

解决完提上裤子转身的刹那,不远处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我心里一紧,蹑手蹑脚摸过去,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轻轻拨开枝叶,露出一道缝隙。

三个打扮凶悍的汉子正围在一块儿低声交谈,粗布短褂上沾着泥污,腰间别着亮闪闪的砍刀,一看就是劫匪模样。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你瞅那商队的规模,这次保准能捞一大笔,够咱们去镇上潇洒好几天!」

「可不是嘛!就是老大太小心了,咱们在这破地方盯了好几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还非要分散开盯梢。我早就手痒了,真想现在就冲过去砍几个人练练手!」

糟了!这些人是冲着商队来的,还想杀人越货!我心头一沉,得赶紧回去通知莱斯特大哥。可刚转身迈出一步,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竟是踩断了枯叶下藏着的细枝。

那三个劫匪猛地转头,凶狠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我。

「干掉他!别让这小子跑了!」

喊声未落,两把砍刀已经朝我劈了过来。我想逃,可他们已经堵住了去路,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可越紧张越乱,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调动出使者形态,刀锋擦着胳膊掠过,惊出我一身冷汗。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那股力量终于涌了上来。

连圣女教那些狠辣的杀手都伤不了我,眼前这几个劫匪更算不上对手。不过片刻,他们就倒在了地上。我刚要转身往营地跑,一道刺眼的红光突然冲上夜空,在暮色里炸开成一团醒目的光球,像颗转瞬即逝的人造星辰。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车队那边肯定出事了!当下也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回狂奔。

烟尘从西边的土坡后涌来,几十匹快马踏碎了荒原的寂静,马蹄声像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紧。强盗们穿着破烂的皮甲,手里挥舞着弯刀和长矛,很快就把商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商队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有个年轻的学徒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旁边的老车夫死死拽住。

一个壮硕的男人骑着匹黑马走在最前面,他肩上扛着柄锈迹斑斑的战斧,裸露的胳膊上纹着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抬头看了眼天上尚未散去的红光,他嗤笑一声,声音粗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一带我们早就摸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有冒险者路过,等他们赶过来,你们的骨头都该被野狗啃光了。」

他勒住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落在他手背上:

「只要你们乖乖把马车和身上的财物交出来,老子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光着屁股滚回家。」

莱斯特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慢慢走出人群,掌心的汗在夕阳下泛着光:

「这位老大,我们这批货物只是些普通皮革,值不了几个钱。我这里有五十艾里,全当交个朋友,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如何?」

「朋友?」

那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大笑起来,震得肩上的战斧都在晃。

「到了老子的地盘,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就算你们拉的全是垃圾,老子也照收不误!来人,把这些家伙都给我捆了!」

「你!」

莱斯特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却被两个冲上来的强盗反剪住胳膊,粗麻绳勒得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很快,他就被捆住手脚扔在一旁,紧接着我们一个个全都被绑上了绳子,

「五十艾里我要,马车货物,我也要!」

那男人翻身下马,皮靴踩在莱斯特旁边的沙地上,碾得碎石作响。

莱斯特眼睁睁看着强盗们将马车一辆辆牵走,帆布被粗暴地扯下来,露出底下的皮革。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那男人一脚踹在胸口,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些血丝。

「你这么做一定会遭报应的!呜啊!」

「报应?」

男人蹲下身,用战斧的背面拍了拍莱斯特的脸。

「老子活一天就赚一天,还怕什么报应?老八,去给这老东西长长记性,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报应来得快,还是老子的刀更快!」

「好嘞!」

一个瘦高个强盗应声而出,手里的弯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他抡起刀就朝着旁边一个老车夫砍了过去。惨叫声戛然而止,老人睁着眼睛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吃完的胡萝卜。

「你!你竟然敢杀人!」

莱斯特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绳子死死捆着。

「杀了他,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你也会被通缉的!」

「通缉?」

那老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是一刀砍向另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学徒。

「老子早就被通缉了,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有什么区别?」

鲜血溅在沙地上,开出诡异的花。商队的人吓得尖叫起来,却被强盗们用刀指着,不敢再出声。

「继续。」

那领头的男人用靴尖碾着地上的血渍,语气轻描淡写。

「他再喊一句,你就再杀一个。」

莱斯特死死咬着牙,嘴唇都咬出了血,却终究没敢再出声。

我急匆匆赶了回来,刚准备出手去救他们,却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圈外传来,像是石头投入静水:

「这里是我的地界,你算老几?」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从矮树丛后走了出来。他身材健壮,左半身披着件破旧的单肩披风,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的金属护甲——甲片只护住了关节和腹部,看起来轻便却结实,腰间别着柄短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

他手里拿着个淡蓝色的小瓶子,拔掉木塞时,瓶口飘出缕缕白雾,带着些微的草药香。他走到莱斯特他们身边,将药水撒在他们身上,众人吸了几口,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却还有微弱的呼吸,显然只是昏睡了过去。

我不清楚这个男人的来路,但能感觉到他对商队的人没有恶意,便躲在树后观察,伺机而动。

「你踏马又是什么人?敢在老子面前找不自在?!」

领头的男人站起身,战斧直指面具人,语气里的狠戾藏都藏不住。

面具人不慌不忙地收起瓶子,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种金属般的冷硬:

「这话该我问你。在我的地界上动手,问过我了吗?」

「老大,跟他废什么话!」

一个强盗忍不住喊道。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一刀劈了就是!」

老八提着刀就冲了过去,刀刃带着风声劈向面具人的头顶。面具人侧身躲开的动作快得像阵风,同时一拳捣出,精准地贯穿了老八的肚子。

『噗!』

血雾从老八嘴里喷出来,溅在面具人的披风上,红得刺眼。他软倒在地,眼睛瞪得滚圆,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怎么就输了。面具人甩了甩手上的血,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掸掉灰尘。

「你们六王组织的人,在王都境内怎么嚣张我不管,但是敢来那么多年都没发生过任何危险的亚里亚纳来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们就没想过这里为什么十几年一桩大事都没发生过?」

他看着剩下的强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我还以为你们多少有点真本事,没想到这么不经打,真是令我失望。」

「混蛋,竟然敢瞧不起我们!」

领头的男人怒吼一声:

「小的们,给我一起上!剁了这戴面具的杂碎!」

强盗们吆喝着冲了上去,弯刀和长矛在暮色中织成一片寒光。面具人却站在原地没动,仿佛眼前冲来的不是一群亡命之徒,而是几只嗡嗡叫的苍蝇。

「剥夺他人生命之恶徒,同样会被更恶之人剥夺生的权利——『黑色安魂曲』!」

低沉的咒语像是从地底升起,带着种诡异的韵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强盗突然像被抽走了骨头,齐刷刷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我化身使者形态后,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灵魂从肉体里剥离出来,像一缕缕青烟,在晚风中迅速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黑色安魂曲』……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魔法我听说过,属于高阶精神攻击魔法,与低阶的『金色摇篮曲』不同,它的门槛很高,不仅需要强大的精神力,还得一定的等级才能学习。按我所知,就算是合金级的冒险队伍,也未必有人能施展出这么大的威力。

更奇怪的是,那个领头的男人竟然没事,只是晃了晃身子,眼神有些迷茫。这场景让我想起大部分游戏里的设定——即死魔法对等级越高的目标效果越低。可看他那副样子,实在不像是高等级的强者。

「『威压』。」

面具人吐出两个字,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那个男人。他的腿突然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像是有座无形的山压在背上,额头抵着沙砾,连抬头都做不到。

「吃了我一记『黑色安魂曲』还能清醒,看来你身上的道具有点意思。」

面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男人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头发:

「切,被你看出来了吗……」

「猜的没错的话,是『储魂之玉』吧。」

面具人踢走他身边的刀。

「遇到针对灵魂的攻击时会自动触发,替你挡下所有伤害,不过一旦超过承受上限,就会碎掉。」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狠劲。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早就把脖子架在刀上过日子了,不差这一刀。」

「『储魂之玉』,你是从哪弄到的。」

面具人没理会他的挑衅,重复了一遍问题。

「哼,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是你的权利,当我没问过。」

面具人举起了短刀,刀身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现在,我就送你上路。」

「等等!」

我快步走了过去,声音在寂静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面具人猛地转头,透过面具上的眼洞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你是什么人?还是魔族?」

「我是商队的人。」

我指了指地上昏睡的莱斯特:

「放心,我对你没有敌意。」

「那你想对他做什么。」

他的手依旧握着刀柄,没有放松警惕。

「问一些问题,包括你刚才的问题。」

我走到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看着他沾满血污的脸,心里的怒火一阵阵往上涌。他杀的人都是莱斯特大哥的熟人,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哦?」

面具人似乎有些意外,收起了短刀,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的树上。

「那就开始吧。」

我蹲在那个男人面前,他因为『威压』的效果,只能勉强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怨毒。

但当他抬眼看清我使者形态下那异于常人的模样时,瞳孔还是骤然一缩,明显地怔了一下。

「你的『储魂之玉』是从哪来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他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我手背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

「我再问你一次,『储魂之玉』是从哪来的。」

大概是感受到我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狠劲取代:

「那老子也再说一遍,你不配……」

『噗!』

我的拳头直接砸在他肚子上,力道之大让他像只被击中的青蛙,身体猛地弓起,嘴里吐出的不仅有血,还有些没消化的肉块。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收回拳头,指关节沾着他的血。

「哼……别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子屈服!」

他咳出一口血沫,眼神依旧凶狠。

「有种。」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是个爷们,我敬佩你。不过接下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硬。」

我蹲下身,抓住他的左手。他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掌心还有层厚厚的茧子。我捏住他的小拇指,稍一用力——

『咔嚓!』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了暮色,他的身体剧烈地挣扎着,却被『威压』死死钉在地上。我没理会他的惨叫,接着是无名指、中指、食指……每根手指被掰断的脆响,都像是在敲打着荒原的寂静。等我掰断他大拇指时,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嘴唇咬得血肉模糊,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要考虑一下交代出来吗?」

我松开手,他的左手已经彻底变形,像只被踩烂的蜘蛛。

「别、别想……」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硬撑着。

「好。」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过接下来,我还要再看看你到底够不够硬。」

我捡起地上那把沾着血的弯刀,用刀背挑起他的右手。他的指甲又黄又厚,还嵌着些污垢。我捏住他的小拇指指甲,慢慢往上拔——指甲与肉分离的声音很轻,却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啊——!」

惨叫声比刚才更凄厉,他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似的不住抽搐。我没停手,一根接一根地往外拔,直到他右手的指甲全被拔光,指尖渗出血珠,像一朵朵绽开的小红花。

旁边站着的面具男咂了咂嘴,声音里带着点玩味:

「啧啧,你这下手还真是够狠的。」

「狠吗?」

我抬眼看向他,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们商队的两位伙计已经死了,而他现在却还活着,我倒觉得这点苦头对他来说已经算轻的了。」

说着,我用刀背轻轻拍了拍那劫匪的脸颊,刀刃上的寒气扫过,他身子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我俯下身,声音沉了沉:

「现在,说还是不说?」

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眼神里的狠劲终于被恐惧取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是大王……匹特弗雷斯……给的……」

「果然是他。」

一直靠在树上的面具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意料之中的冷淡。

我扭头看他:

「大王是什么人?」

他站直身体,披风在风里微微晃动:

「这说来话长,我挑些重点说。你听说过『六王』这个组织吗?」

我摇摇头。在王都待了那么久,只听过贵族的名号,从没听过什么「六王」。

「六王是王国最大的地下组织。」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种久经世故的疲惫。

「一开始是六个不同灰色产业的头目组建的,后来因为各路人马开始合作,势力扩张得飞快,现在连王室都要让他们三分,不少贵族暗地里都和他们有勾结。他说的『大王』匹特弗雷斯,就是六王之一,主要负责地下黑市和武器道具交易,能弄到『储魂之玉』这种玩家道具,倒也不奇怪。」

听到「玩家道具」四个字时,我心头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我没敢直接问,只是攥紧了拳头。

「是谁让你来劫持我们商队的?」

我转回头,继续问那个男人。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样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没……没有人……」

他喘着粗气,眼神躲闪。

「只是兄弟们在这里蹲点,正好遇到你们……就想着抢了换俩钱花花……」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站起身,看向面具人。

「没有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我不关心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嗯,那也没必要留着他了。」

我走到男人面前,他绝望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乞求。我没说话,一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噗嗤』一声,像砸烂了一个熟透的瓜果。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干瘪的脑袋歪向一边,彻底没了气息。这种痛快的死法,算是我能给予他的最大怜悯了。

「对了,你是不死族吗?」

面具人突然问道,视线落在我还没褪去的使者形态上。绿色的瞳孔,黑色的眼白,惨白的皮肤与尖利的指甲,确实不太像活人。

「我是人类。」

我解除了形态,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像潮水般退去,有些脱力。

「那个,你平时喜欢玩什么游戏?」

他突然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冒险者世界啊……」

话刚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抬起头。

面具人也愣住了,面具后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一阵死寂过后,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原来你也?」」

风卷着草屑掠过地面,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只剩下几缕青烟在暮色中飘散。气氛变得格外微妙,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既陌生又熟悉。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

「先把火升起来吧。」

我们重新点燃篝火,火焰噼啪作响,映得他面具上的骷髅图案忽明忽暗。。

「原来如此,你是买游戏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穿越过来的,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听我讲完自己的经历,语气里没什么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

「害,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你怎么会突然问我那个问题?」

「我在可能是『同类』的人面前,会故意说出『玩家』这两个字,然后观察他们的反应。」

他用树枝拨了拨篝火,火星溅得很高。

「这个世界的人不理解『玩家』是什么意思,而你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讶。」

「这样啊。」

我恍然大悟。

「话说我是来自中国,你呢?」

「我也来自中国,来之前在荷安省工作。」

「荷安省?」

我皱起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

「没听说过啊。虽然我地理不怎么样,但各省的名字还是记得的,好像没有这个省。」

他沉默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

「看来我们来自不同的宇宙。那我们两边的很多事情,可能都不一样。」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虽然来自不同的世界,但好歹也是『同类』。

「这些事以后有时间再细谈。」

他身体向后倚,双手撑在地上,做出一副很放松的姿势。

「现在我来跟你讲讲这个世界吧。」

「好的好的。」

我连忙坐直身体,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这里是『Legend Land:Lost Continent』的开放世界,翻译过来是『传说之地:失落大陆』,我们玩家都叫它『3LC』。」

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点怀念。

「是『传说之地』系列的第五部,虽然沿用了传统的剑与魔法背景,但世界观是独立的,也是玩家最多的一个版本。我是内测加开服玩家,基本把所有时间和钱都花在了这上面,也正因如此,我后来被一个排名很靠前的公会『与兽共舞』招安了。」

「『与兽共舞』?这名字听起来还挺霸气。」

我挠了挠头,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听着像是个厉害的公会。」

他透过面具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到我语气里的生疏,顿了顿才继续说:

「没错,我们公会在游戏里最高拿下过第一的宝座,但基本都在第四到第七名波动。我们公会有个剑士,手法特别高超,ID叫『狡猾的猹』,是公会战输出的核心。有次公会大赛他临时有事没来,那一期我们公会排名直接从第五掉到第十,会长气得在语音里喊了好久。」

「那确实是灵魂人物啊。」

我顺着他的话感叹,核心队友突然掉线或缺席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

沉默在篝火边蔓延了几秒,火星噼啪爆开,映得他面具上的骷髅纹路忽明忽暗。我攥了攥手心,决定主动打破僵局,把话题拉回现在:

「对了,你是怎么穿越到这里来的呢?」

他的视线落在跳动的火焰上,面具后的呼吸似乎沉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种被岁月磨过的沙哑:

「二十五年前的那天很突然。我跟公会另外十二个人约好晚上刷『深渊领主』副本,结果白天突然下暴雨,路都被淹了,新闻里说不少人没来得及转移,直接被冲走了。公司给我们放了假,让在家待着别出门。」

「晚上八点,我戴上神经接口登录游戏,结果频道里只凑齐八个人。他们说另外几个队友联系不上,估计是出事了。」

他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爆出一串火星。

「我们那时候心里虽难过,但这种事情在我们世界也是常态,简单哀悼了一会,我们便按照原计价进入副本刷怪。」

「副本打得比预想中难太多,少了四个人,容错率几乎为零。奶妈蓝条见底三次,坦克的装备都快被BOSS拍碎了,好不容易才磨到最后阶段。」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紧张。

「击败BOSS捡掉落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后脑勺一阵灼痛,像是神经接口短路了。当时光顾着看装备分配,没太在意。」

「结果准备下线的时候,系统面板死活调不出来。」

他的语气里多了点无奈。

「那时候我们才发现,所有人都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脑机接口灼烧感。」

「从那以后,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他轻笑了一声,笑声透过面具传出来,带着点自嘲。

「一开始还觉得挺兴奋,像小说里才会发生的穿越情节,几个人还中二地按性格起了绰号。例如我是代表『自由』的独狼芬里尔,而他们则分别是『正义』、『怜爱』、『公正』、『永恒』、『和平』、『富饶』、『憎恶』。」

「后来因为我们帮王国镇压了龙族祸乱,被冠以了『八英雄』称呼。」

他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矛盾开始冒头。有人想去找回现实世界的方法,有人觉得这破王国腐朽透顶,该推翻重建……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怜爱』的圣骑士斯安里斯坦,因为同情被龙族毁掉的王国,选择留下守护王国子民。」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

「后来因为他的角色本来就是老年人类的原因在十七年前寿终正寝,只留下铠甲和武器赠与前任国王,背包里的道具都交给了我。他死后我在王都隐居了三年,看透了那些贵族的嘴脸,不值得守护,却又放不下他的遗愿,就跑到这附近定居,平时清理清理魔物,也算有点事做。」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太多疑问了——他们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到底有多高?能做出神经接口这种东西?还有那场没完没了的暴雨,听起来就像是末世电影里的场景。

我把疑问说出来,他耐心地一一解答,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原来他们那个世界的神经科技确实很发达,但自然环境已经恶劣到了极点,暴雨成了常态,城市只能建在水上,交通工具都是水陆两用的,跨城市出行甚至需要等两个城市「对接」才能通过浮桥或水下通道。飞机更是奢侈品,只有富人才坐得起。

我们聊了很多,从游戏里的副本攻略,到穿越后的挣扎,虽然来自不同的宇宙,却有着太多相似的感受——对现实的无奈,对未来的迷茫,还有那份藏在心底的、对「家」的怀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荒原上的风越来越冷,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披风上的尘土。

「再晚些,这片林子会起雾。」

「我也该叫醒他们了。」

我看着地上昏睡的莱斯特他们,心里有些愧疚——要不是我提议休息,可能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临走前,他指了指远处那片黑黢黢的树林:

「这片地区中心有棵巨树,我就住在那里。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

「好,一定。」

我点点头。

他突然走到一辆马车旁,解开缰绳:

「既然出手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家里还有一张嘴等着吃饭呢。」

我愣了一下,虽然有些心疼,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这种地方生存,谁都不容易。

「好吧。」

我叹了口气。

看着他拉着车消失在夜色里,我才转身去叫醒莱斯特他们。

众人醒来时,看到满地的尸体都吓了一跳,脸色惨白。我把事先编好的话说了一遍:有个高级冒险者路过,见我们被抢,出手救了我们,还牵走了一辆马车当报酬。

莱斯特看着空了的车位,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到了客户那边,少不了一顿解释和赔礼道歉了。」

我低下头,有些愧疚:

「莱斯特大哥,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的老茧蹭得我脖子有点痒。

「跑商就是这样,风险和收益并存。」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

我想起那些倒在血泊里的人,心里一阵发寒。

「以后我还是干些别的吧,感觉我还是不适合这条路。」

莱斯特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理解: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但眼下这一单总得完成。」

「好,我知道。」

我们收拾了一下,留下两个人把死去的同伴送回欧伦耶华。莱斯特赶着剩下的马车,车轮碾过荒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车头的油灯晃啊晃,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模糊的光路。我坐在莱斯特旁边,看着远处天边的残月,心里乱糟糟的。芬里尔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悄然改变着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风卷着草屑打在脸上,有点疼。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看着油灯的光晕里飞舞的小虫,突然觉得,这条路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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