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号”护卫舰驶入索科诺斯军港时，帝都的天空正飘着细密的冬雨。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高耸的哥特式尖塔和巨大的蒸汽管道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码头上却异常热闹——帝国海军仪仗队身披深蓝斗篷伫立在雨中，元老院的黑色马车静静等候，更有无数闻讯而来的市民挤在警戒线外，手中挥舞着小型的帝国旗帜和芙城蔷薇图案的方巾。
艾丽西亚站在舰桥上，已换回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州长制服，纯白衬衫的领口别着新授予的“北极星”勋章——那是帝国最高军事荣誉之一，用以表彰她在西伯利亚行动中的“卓越贡献与无畏牺牲”。雨水顺着帽檐滑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看着码头上攒动的人影，听着隐约传来的欢呼，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功勋、荣誉、民众的拥戴……这些对她而言，不过是漫长旅程中偶尔掠过的风景。真正让她在意的，是码头上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艾米莉亚没有亲自到场——皇女殿下此刻正坐镇元老院，主持关于西伯利亚事件的紧急听证会。但她的副官，一位不苟言笑的老骑士，正笔挺地站在元老院马车旁，手中捧着镶有皇室火漆的信筒。洛司芙则站在稍远处的中统局专用马车前，深灰色制服的肩章被雨水打湿，她朝舰桥方向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如昔。
还有……艾丽西亚的目光落在码头角落，一个撑着黑色雨伞、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银发，深紫色首相常服，是克拉拉·寰宇。这位首相亲自来了，却选择站在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只是静静望着“决心号”靠岸。
舷梯放下，艾丽西亚在仪仗队的敬礼和民众骤然拔高的欢呼声中走下军舰。她没有发表讲话，只是向人群简单挥手致意，便在副官的引导下迅速登上元老院的马车。车门关闭，将雨声和喧哗隔绝在外。
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绒毯，小桌上已备好热茶和点心。副官将信筒递上：“殿下吩咐，请您在前往元老院途中先行阅览。”
艾丽西亚拆开火漆。艾米莉亚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凌厉，却透着一丝罕见的疲惫：
“艾丽西亚卿：见字如面。西伯利亚之事，元老院已初步听取简报，震骇之余，亦深感庆幸——若非卿及时介入，后果不堪设想。然事态之复杂，远超预期。‘永生教’残余与苏联内部腐败之勾结，已非单纯跨国犯罪，更触及大陆安全之根本。联邦、法兰克、乃至东方帝国，皆已通过各种渠道表达‘关切’。今日听证会，恐有激烈交锋。”
“卿携回之人证‘掘冰者’米哈伊尔，已于今晨移交最高法院特别法庭，由元老院与司法部共同监管。其供词中提及‘永冻层钻孔计划’及‘源血’，已引发科学院与魔法协会极大震动，部分老派学者坚称此乃‘动摇自然根基之亵渎’，要求帝国立刻与苏联划清界限，甚至提议联合施压，要求苏联全面公开该计划并接受国际监督。”
“另，法兰克白宁女王昨日发来私人信函，措辞‘亲切’，却暗示法兰克愿在‘北境安全事务’上提供‘一切必要协助’，其意难测。联邦安格拉总统则通过外交渠道，正式提议召开‘环北冰洋国家紧急峰会’。”
“局势纷乱如麻。卿归来正值其时。望卿稍作休整，午后即至元老院议事厅。吾需卿之判断。”
信末，艾丽西亚的目光停留在一行稍小的字迹上：“……又及，朱怡宁女皇之特使已于昨日抵京，携厚礼，言‘仰慕公爵风采，盼一见’。卿自行斟酌。”
马车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平稳行驶，朝着帝国大厦的方向。艾丽西亚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窗外，索科诺斯的街景在雨幕中飞速倒退。报童的叫卖声隐约传来：“号外！号外！北极英雄归来！公爵阁下深入冰原，捣毁邪教巢穴！”
英雄？她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西伯利亚冰原下，那些培养舱中扭曲的面孔，堆积如山的残骸，以及伊万疯狂挥舞“邪神”剑时，眼中那彻底湮灭人性的光芒。还有史达琳·约瑟夫那双冰蓝色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
英雄拯救了什么？她阻止了一场可能席卷北境的灾难，但也亲手将一个叛徒和一个濒死的疯子送上了审判台，顺便给一个铁腕统治者递上了清洗内部的刀子。功过是非，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马车在帝国大厦宏伟的阶梯前停下。副官为她拉开车门，雨势稍歇，但寒风依旧刺骨。艾丽西亚走下马车，拾级而上。两侧矗立的帝国双头鹰雕像沉默地俯视着，石质羽翼上凝结着水珠。
在大厦入口的拱门下，她遇到了似乎“恰好”路过的克拉拉首相。
“公爵阁下，欢迎归来。”克拉拉的声音平静无波，银发在穿堂风中微微飘动，“旅途劳顿，成果斐然。”
“首相过誉。”艾丽西亚停下脚步，“局势简报我已看过。”
克拉拉灰色的眼眸注视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简报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元老院的老先生们吵翻了天，有人要给你立铜像，也有人质疑你未经授权跨境行动的合法性，更有人担心因此激怒苏联，破坏来之不易的缓和局面。”她顿了顿，“艾米莉亚殿下力排众议，但压力不小。午后听证会，你需要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不仅仅是‘阻止了灾难’，还要说明，为什么是‘你’，以及，接下来帝国该如何应对。”
“我明白。”艾丽西亚点头。
“另外，”克拉拉的声音压低了些，“中统局从‘掘冰者’米哈伊尔身上挖掘出的碎片化信息，经过初步分析，指向了几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她递过一个用魔法封印的薄薄文件夹，“‘永冻层钻孔计划’可能并非苏联独有。联邦、甚至法兰克，在更早时期，可能都进行过类似性质的秘密勘探。‘源血’……或许不是唯一的‘古生代生命印记’。”
艾丽西亚接过文件夹，没有立刻打开。这个信息如果属实，意味着西伯利亚的事件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各方势力对极北之地的暗中争夺与禁忌研究，早已悄然进行多年。
“还有，”克拉拉最后补充道，目光掠过艾丽西亚肩头的“北极星”勋章，“荣誉有时也是枷锁。从现在起，你不仅仅是法兰克福的州长、中统局的局长，更是帝国在超凡与地缘危险事务上的象征。很多人会看着你，很多人会想利用你，也有很多人会想把你拉下来。小心。”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帝国大厦深邃的回廊中。
艾丽西亚握紧手中的文件夹，冰冷的封皮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抬头，望向大厦高处那扇属于皇女办公室的、此刻亮着灯光的窗户。
短暂的休憩结束了。新的战场，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