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洛妮发誓。
自己绝对不是故意说出这句话的。
她真的是在听完了对方的话语之后，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要知道，三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因为女仆们没有给她太多限制的原因，她在城堡的议事厅内也翻阅过些许与领地有关的资料，以及部分简陋的地图。
对于乌尔里克森这个地方，她其实也有了粗浅的认知。
山地地势，丘陵地貌，粮产不高，人口稀疏。
位置更是处于西北边疆，往上是无人区黑耀山脉，往下是鲜花堡大公的伊利斯克群山。
道路崎岖，通行困难，商路寥寥……
主要的贸易对象就是南边的鲜花堡。
在这种地缘态势与政治环境的情况下，对方居然要扩军？
姐们，你睡糊涂了吧？
又不是打游戏，玩文明6走铁剑一波流。
科，文，粮，锤，金，全面落后的情况下你扩军？
这是要跟人家自爆呢？
要是领地周围都是一些小卡拉咪，你这样自爆说不定可能还会有点效果，可那是鲜花堡啊！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鲜花堡大公所属的家族那可是北方三巨头之一，手底下封臣众多，军力强劲，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领地范围非常广阔，存在着很多大大小小各种村庄城市，并且商会林立，经济繁荣……
就连你们这每月产出的铁矿，都得拉到他们那里才能卖出。
在这种情况下，你搞自爆能起个什么作用？
这完全不符合政治逻辑。
最起码是不符合维洛妮的政治逻辑。
再怎么说，做出行动之前，得先搞清楚自身优劣，分辨出谁敌谁友，弄明白根本目的才对吧？
维洛妮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何种考虑才做出这种决定，但站在她的视角，扩军的行为绝对是大错特错。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
在意识到自己失声之后，维洛妮立刻便站起了身，给对方道了个歉。
“抱歉，我的姐妹，我并没有侮辱的意思，只是你突然说出的话语，让我一时之间有些惊讶，所以……”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殿下。”
眼见对方率先服软，克劳蒂娅也并没有揪着这点不放，只是有些诡异的看了她两眼，脑海中不由想起了之前女仆说过的话语。
【长时间的学术朝圣，让这位王女对知识的兴趣极为浓厚】
【她比想象中要聪明很多，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异常】
事实上，她对对方的了解并不多，或者说所有她们同族对这位王女的了解都并不多。
因为对方由于身份问题，从小是在国王身边，也就是王都之中长大的。
在地理位置上，与她们乌尔里克森相隔甚远，平时根本联络不上，跟别提是交流了。
甚至在去到王都执行任务，将对方带回来之前，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样貌究竟是长什么样。
也正是因此，信息的封闭才会导致对方对自身身份认知的缺失。
连自己的真实种族都不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对这位王女殿下的了解自然也就只能通过各种传闻，以及如今相见之后的观察。
而现在，注意到对方的心里似乎有别的想法。
克劳蒂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
“殿下，难道对我的决策，您有不同的看法？”
“不，不，当然没有，我并不了解这些，但想来是个非常明智的决策。”
维洛妮连忙强笑着摆摆手。
她贵为王女，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破落王女，如今来到人家的地盘上……
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才刚刚来到这里三天，就开始干涉起了人家的政治决策。
维洛妮可不至于这么没情商。
毕竟混中世纪是要讲利益，讲背景的嘛，自己也只是站在自己的视角，感觉别人是错的。
可万一人家是得到了什么秘密情报，能够从周边的地区啃下一口肥肉，又或者是牵扯到手底下各贵族的利益分配什么的。
反正自己肯定不能在对整片领地的情况只是半知不解的情况下，就小嘴一张，开始到处指手画脚的……
而她这完全不干涉，不表态的态度，反而是让克劳蒂娅皱起了秀眉。
一直以来，领地的一切都是同族之间投票决定的。
基本就是谁有好的想法，就按照谁的想法来做。
这是她们从不知从多少年前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在之前，明面上乌尔里克森领的最高归属人是原本的乌尔里克森老伯爵，但实际这片领地从里到外早就已经落入了她们的手中，政治权利也是用她们共同掌控。
这一点，就算现在表面上是克劳蒂娅继任了也一样。
换句话说，维洛妮此刻的行为，在克劳蒂娅的眼中就是在藏私。
明明有着更好的见解，却偏偏要憋着。
就好像有私心一样，完全不符合她们这些长生种多年以来养成的规矩与习惯。
让克劳蒂娅有些恼火。
可是对方不说，她也没办法去逼迫对方开口。
毕竟对待同族必须友善，大家万众一心，且应该互相信任。
所以……
克劳蒂娅想了想，以另一种方式，低声开口。
“扩军的计划，是我反复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
“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图，只是考虑到如今王国内部的混乱，我们乌尔里克森又正好产出铁矿，所以就打算增加常备数量来以备不时之需。”
“……”
维洛妮沉默着，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
“对于这个计划，这几天我已经统合了所有财产，并向下发布了通告，约定好了从明天开始，只要您露面，并签下了名字之后，就让领地内的骑士们开始征召，并训练士兵。”
“如果顺利的话，我想，在两个月之内，我们就能增加两千名精锐士兵。”
“……”
维洛妮还是没说话。
“我的第一目标，实际是南方的鲜花堡大公，也就是第四王子目前身后最大的政治力量。”
“虽然我们和他们之间有着非常大的差距，但我相信……”
“行了，别说了！”
维洛妮总算受不了了，抬起手，制止了对方的话语。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姐们表面上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实际还真的有点不聪明！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克劳蒂娅总算来了精神。
终于上当了……
“你刚才说，只要三个月，就能扩军两千人，这两千人是那种要经过训练，配备装备，并常备与领地之中的士兵吗？”
维洛妮低声询问。
“是。”
克劳蒂娅点点头。
“那我问你……”
维洛妮盯着她。
“这两千人吃的粮食从哪里来的？两千的脱产士兵，以乌尔里克森的粮食剩余，养得起吗？”
“脱产士兵？”
克劳蒂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词语，不过从字面也能够理解其中意思。
就是不种地，只训练的士兵吧？
“我想是没问题的，虽然我们领民每年能够种出的粮食都十分有限，但通过铁矿贸易，我们的经济状况还算良好，所以可以通过从外部购入来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
维洛妮皱眉摊手。
“你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着矿物建立起的地方特色经济，可你们的经济基础本质还是庄园经济。”
“以目前的生产力来看，人少，大家都一起种地的时候可能还可以通过自给自足来维持温饱。”
“可要是突然多出两千的脱产士兵，那领地里本就不多的生产力必然更是会大大减少，从而导致原本的经济模式出现裂缝。”
“只靠矿物带来的特色经济所产生的营收，在这种时候是很难填补这个缺口的。”
“因为赛伦王国的铁矿矿脉不止这里有，对大家来说这里的铁矿不是刚需，你要利用矿物填补经济缺口，就势必得想办法提升领地的矿物收入。”
“这样一来，要是时间一长……”
“等等，等等——等等——！”
克劳蒂娅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就这样呆呼呼的看着她。
“您说什么特色经济，什么生产力……很抱歉，我没能听懂，也没办法理解这里面的意思是什么……”
明明每个字都能明白，可连在一起，就好像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内容。
“好吧，那我就用最简单的话语来讲。”
维洛妮抬了抬手，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并示意对方也坐下身子。
而后认真的将桌面上的甜点移到了一边。
“你要从领地内扩军，对吧？”
克劳蒂娅点点头。
“你要让这两千人吃饭，但自己领地的粮食又不够用，所以就得花钱去其他领地去买粮食，对吧？”
克劳蒂娅又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买的粮食越多，周边领地的粮食就会越少，粮食越少，价格就会越高，对吧？”
克劳蒂娅再度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
维洛妮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越是买粮食，粮食的价格就会越高，粮食的价格越高，你就不得不花费更多的钱，这项开支会越来越大，可你没办法用士兵来把损失的这些钱给赚回来。”
“所以，等到领地内的储蓄用的差不多，你就只能通过领地里唯一能赚钱的东西，也就是矿脉，来想办法填补这个经济缺口。”
“而想要做到这点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卖的更贵，要么卖的更多，是这样没错吧？”
“……”
克劳蒂娅沉默了一阵。
点了点头。
物以稀为贵，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只要是个人都能明白。
对方所说的这些东西，实际也并不复杂，无非就是补给问题。
而这个问题如果发生，对方所说的也确实是两个最简单，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您是想说，如果我卖出大量铁矿，就会导致铁矿降价，那么粮食涨价，铁矿降价，我就很难利用铁矿赚回购买粮食的钱，从而导致财政亏损，对吗？”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也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克劳蒂娅却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因为如今的赛伦王国已经不是和平时期，大王子与二王女的矛盾早就已经暴露在了所有贵族的眼前。”
“可以说，几乎每个人都能预见战乱的爆发，所以对于军事物资，也就是铁器的需求必然会超过以往。”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再怎么增加卖出的数量，也不可能让铁矿的价格下跌，从而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漏洞。”
这种事情，克劳蒂娅实际也考虑过。
她思考出的结论，也正如她所说。
越是在混乱时期，铁就会越值钱，铁越值钱，就会让她赚到更多的利益。
所以她认为维洛妮所说的情况，并不会发生。
而对此……
“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维洛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紧接着又用一种更加简单的方式，给她讲解。
“你要卖出更多的铁，是不是需要更多的人手去挖铁？”
“更多的人去挖铁，会不会就导致种地的人就会更少？”
“种地的人更少，粮食产出是不是也会跟着减少？那么你是不是就需要更多的钱去买更多的粮？”
“这样一来会发生什么？”
维洛妮摊着手，注视着她。
“越来越多的人都不种地，去挖矿了，粮食的需求越来越高，购买时需要的钱也会变得越来越多。”
“可铁矿的价格会涨吗？不会吧？别人能从其他的地方购买成本更低的铁矿，又为什么要买你这里的呢？”
“所以你只能靠着降低价格，提升数量去改变。”
“提升开采数量就得提升开采人手，提升开采人手就有更多的人不再种地。”
“这样一来，你买粮亏的钱，总有一天会比你卖矿赚的要多。”
“这种经济模式本来就不健康，也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这些话语听起来很复杂，实际其过程差不多就是：
征兵→脱产→购粮→通胀→增产铁矿→劳动力转移→农业萎缩→财政崩溃。
“……”
克劳蒂娅再度陷入了沉默。
脑海中将对方的话语反复咀嚼。
直到思考了片刻之后，她才皱着眉，得出了一个结论。
对方是正确的。
她之前只考虑到大量开采矿物，并不会让她赚的变少。
而没有考虑到，大量开采矿物所需要投入的更多人手，会让她亏得更多。
赚的钱只多了一点，亏得钱却成倍增长，这样下去，可不就难以支撑了吗？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的崩盘都仅仅只是自己想增加两千名士兵而引起的。
其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和能够得到的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确实不能再继续按照原本的想法做下去了。
可这样一来……
自己又该如何去发展这片领地？
克劳蒂娅的心中短暂的迷茫了一阵。
然后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双眼紧紧的盯住了面前的少女。
自己的想法是由对方推翻的，对方的想到的东西也确实比自己更加的全面……
毫无疑问，这位王女殿下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而既然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