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五十，云川中学高二（7）班教室。
梦清妍咬着吸管，喝着便利店特价奶茶，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数字跳动到“07:58”，她没抬头，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杯壁，等着那一分一秒过去。
她的座位靠窗，最后一排，正好能看到校园东门的那条小路。
她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等一个人。准确点说，是等他“再一次”踩点冲进校门。
他迟到成瘾，但每次都在铃响的前两秒进门，像卡着闹钟设定时间一样精准。
即使是下雨天、教工查岗日、月考周，他也能像一只野猫一样精准跳入界线，永远差一点。
今天也不例外。
“07:59”
她刚抬起眼，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东门口。校服外套披着没扣，鞋带松松垮垮，手里还拎着半瓶运动饮料，一边喝一边跑，看起来就像从梦里被踹醒，随便捡了几样装备就往战场冲。
他飞快冲进教学楼，脚步没减速，跳上两级台阶——
“砰。”
门框迎面撞上额头，他闷哼一声，捂着头往教室里钻。
全班笑成一片。
讲台上的班主任翻了个白眼：“陆垣，你再迟到一次试试？”
“……试试就试试。”他咕哝着回到位子上，动作慢吞吞地坐下，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位置在梦清妍右前方，斜着一排，靠近走廊。刚好处于她“假装看窗外，实则看人”的完美角度。
“又是他啊。”同桌赵曼曼咬着笔头，“你看他跑的样子，像狗狗喝多了水。”
“你想说你爱狗？”梦清妍语气平静。
“我是想说你最近眼神很专一。”赵曼曼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已经连续三天在他进门那刻看表了。”
梦清妍没有接话，只是又吸了一口奶茶。
她确实在看陆垣。
不是因为他好看，虽然他确实不丑。那种偏瘦的身材，骨节分明的手，走路带风的样子，在一群高中生里挺打眼的。
但她看的不是这些。
她在看他的“伪装”。
每个假装不在意的人，其实都藏了太多计算。她能看得出来，陆垣在伪装——他的作业错得刚好、发言卡得刚巧、考试从不满分但也不挂科，每一个“废柴”的动作都不自然。
他不是不行，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行。这种人，最容易被钓出来。而梦清妍最擅长的，就是钓人。她从不动真心，但她很有耐心。
就像此刻，她靠在椅背上，看着陆垣假装在翻课本，实际眼神飘到窗外。她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黑板上的字，就像她也不关心他翻到哪一页。
她关心的是——这条鱼，会在什么时候咬钩。
第三节是数学课，讲的是函数图像。老师一边写一边讲，粉笔在黑板上划得飞快，底下的学生陆续进入半清醒状态。
梦清妍抬眼，果然看到陆垣的眼皮已经打架。他撑着头，眉毛轻轻皱着，像在努力维持“还醒着”的样子，但身子已经开始往下塌。
她踢了他一下椅子腿。
他没动。
她又轻轻踢了一下。
他这才回头，用嘴型问：“干嘛？”
她唇角动了一下：“困？”
他翻了个白眼，重新趴回桌子上，懒得理她。
梦清妍弯了弯嘴角，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草稿纸，撕下一小角，写了几行字，折成纸团，轻轻弹到他桌上。
他没看，也没动，只是像顺手把纸团拨进了抽屉里。
下课铃响的时候，他才慢慢把纸团拿出来，摊开看了一眼。
纸上写着：
“如果你今天下节课不睡觉，我就考虑继续钓你。”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把纸团折好，塞回口袋。
梦清妍靠在椅背上，表情平静。
她已经钓过很多人了，有人上钩很快，有人挣扎一下也会咬线。
但陆垣的那一下笑，让她有点不确定。
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水里，也早就看清了鱼钩。
而现在，他只是选择了——故意咬钩。
晚饭后，校园逐渐安静下来。
天色擦着黄昏的边，教学楼外的地砖还留着白天的热度。梦清妍没回教室，拎着水杯一个人走到校门口的便利店。
云川中学是走读+半寄宿混合制，晚自习前有将近一个小时自由时间，学校也默认高年级学生可以在附近短暂活动。
便利店里人不多，冷柜的门被开开关关几次后终于安静下来，她蹲在最下层翻找那瓶熟悉的蜜桃乳酸——结果手刚伸进去，那瓶饮料已经被人拿起了。
她抬起头，和陆垣四目相对。
“你也喝这个？”他晃了晃瓶子，声音低而带点笑意。
“你在跟踪我？”她问。
陆垣慢条斯理地靠近一点，看着她手还停在冷柜门边。
“动作这么慢，是故意让我先挑的？”
梦清妍抬眼：“是你手太快了。”
“我挑的是你想要的那瓶吧？”他语气轻飘飘的，却像早就算准了她会来。
“你又不是第一次抢了。”她声音淡淡，像是在陈述天气。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收银台。
梦清妍原本以为他会直接买完走人，结果他几秒后又退回来，手里多了她原本想拿的那瓶蜜桃乳酸，还有收据。
“买完了。”他说，把饮料递给她，“放心收下，没让你欠什么。”
她接过饮料，垂眸看了一眼瓶盖上的凝水珠，没有说谢谢。
“我就图个回礼。”他加了一句，“明天再见你一面，算不算回本？”
她嘴角动了动，没答。
他也不再追问，慢悠悠地跟上她，两人并排走向教学楼。
他们没有并肩说话，也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却自然地踏在同一个步调上——不快不慢，不近不远。
直到教学楼门口，她停了脚步。
“你今天早上那个纸团，我还在。”他忽然说。
“嗯？”
“我没扔。”他侧头看她，“所以我算不算已经在你线上了？”
“你自己说呢？”她反问。
“我觉得你也挺会装的。”他说，“装无所谓，装淡定，装你不在意。”
“你不也在装？”她语气平平，“装混子，装没劲，装一副全世界都打扰你休息的样子。”
“可你钓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不装了。”他说，“你呢？”
她没答话。
晚自习刚开始，全班就像提前解散了一样乱糟糟的。
有人趴着睡觉，有人掏出小镜子补妆，还有人在传纸条。
梦清妍拿出英语单词卡，翻了两页就没心思了。
她不太喜欢这种无效时间，干什么都像是撑着撑着就过去了，但偏偏这时候，脑子又最容易乱想。
前排的陆垣突然转过身，把一个黑色硬壳本子扔到她桌上。
“写一下。”他说。
她看着他：“写什么？”
他翻开第一页，纸面干净整齐，只有一句话：
Q：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A：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提笔写下：
有点危险，但不像会伤人。
他又翻到第二页。
Q：你接近我是因为我看起来好玩吗？
A：
她犹豫了一下，写：
一开始是。
他没有再看，低头抽出自己的笔，在第三页写了新的问题。
Q：那现在呢？
她看着他写下问号，又慢慢把本子推回来。
她没立刻写，而是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最终，她写道：
现在你不好玩了。你变得像个会动真格的人。
陆垣看着那行字，笑了一下，把本子合上。
“你最好小心点。”他说。
“嗯？”
“我咬住了就不会松口。你要真想钓，就别打算抽线。”
她看着他眼里的认真，有点出神。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他不是在答应她的钓鱼游戏，而是在反过来设置了一个新的局——
让她不知不觉，把鱼竿交给了他。
晚自习结束后，教学楼灯光还亮着，整栋楼像一座光盒，静静泡在夜色里。
梦清妍收拾好书包，动作不紧不慢地从后门走出去。
本子还放在她桌角，封皮黑色，没有字。
她翻到自己最后写的那一页，看了一眼那句话，沉默片刻。
外面有风吹进来，卷起几张卷纸的边角，她用手按住，没有合上。
她忽然意识到，她以前写过很多“钓人”的话，也钓过很多“好玩”的人，可那些人从来不会回这种问题。
他们要么笑着回应“你是认真的吗”，要么调情般说“那你要负责哦”。
只有陆垣。
只有他会反过来认真地说一句：
“你说你不认真，可惜我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