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能器械的轰鸣声中，太阳逐渐下落，直到彻底沉入地平线之下。
罗恩站在一家店铺门前，同蜥蜴人老板比划了许久，才买下一份剩下的面包。
随后，他走到了街角的昏暗处，敲了敲紧闭的垃圾桶。
“她已经走了，出来吧……”
沉默持续着，好像里面的人下定了决心不再应答。
“我买了吃的东西。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就放在这里，你之后自己出来拿。”
罗恩将那袋面包放下，转身回到了街边的入口处，倚靠着墙站立。
不一会，身侧的巷子里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啃食声。停顿了一会，好像是被干瘪的面包噎住了，虚弱的咳嗽声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
像是肺结核患者，在濒死时无力的喘息。
罗恩再次回身时，只看到一个身披破旧灰色布袍的瘦弱身影，畏缩地望着自己。
“我叫罗恩……如果你还需要食物，我可以给你更多。”
在征兵的车辆离开后，罗恩就感觉到，一直有一股视线盯在自己身上。
在一次看似若无其事的回眸中，罗恩对上了那双灰黑色的眼睛。其中夹杂着复杂的情感，有恐惧，有不解，但更多的还是关心。
就像是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而对方正在想方设法的提醒自己一样。
罗恩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身处千年之后，身边唯一剩下的也就是三名弟子了。
兜兜转转，身后的人却是既不露面，也不离开。罗恩在思考后，认为可能是莉薇娅的存在干扰了对方。
于是便找了个理由让她先行离开了。
虽然她在临走时有些不情愿，但当罗恩拿出师父的威严后，还是成功的获得了独处时间。
罗恩当然也不会害怕对方心怀不轨，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蛮有信心的。
“……你是人类吗？”
纤细的手指沾染了些许泥泞。犹豫着，她还是掀开了兜帽，露出了其下稍显苍白的面容。
大约只有八九岁，身材瘦弱，明显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当然是，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觉得你是……幸好那个龙人没有对你下手。”
少女并未回答罗恩的问题，而是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随后她主动牵起罗恩的手，带着他向另一条巷子里走去。
临走之时，还不忘把地上散落的面包渣捡干净。
“奶奶说过，人类就要互相帮助，才能生存下去。你这么走在街上很危险，下次不要这样做了。”
在巷口的一侧，是封锁的铁门。翻越之后，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象。
肮脏阴暗，潮湿的墙角生长起了蘑菇。成群的流浪者睡在街边，衣不蔽体。偶尔有一只老鼠出现，便会引起一阵哄抢。
罗恩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词汇，贫民窟。
在被帝国通缉的那段时间里，他曾在贫民窟里居住过一段时间，深深的体会过那里居民的绝望。当时他觉得这都是因为奴隶制的原因。
所以在苏醒之后，听到帝国灭亡，奴隶制被取缔，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到这般景象了。
少女拽了拽罗恩的衣角，示意他俯下身来说话。
“如果你还有食物，就可以在这里换到很多东西……但我吃掉的那个不算了，那是你给我的。而且…我还给你带路了。”
少女的声音压得很低，特别是在提到食物的时候，几乎已经是跳过了。
“……我不会向你要回来的，别担心。只是…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你为什么不去外面的大房子里住？”
“你傻了吗？”
少女双手叉着腰，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神像是在关爱智力残缺的人。
“在外面被发现，就会被抓走，再也回不来了。你没看到吗？就是那些穿着绿衣服的家伙，辛迪亚才刚被抓走。”
罗恩想起了下午看到的征兵官。确实也就是在那之后，罗恩才感觉自己被盯上的。
“那个不是征兵官吗？”
“我不知道……可大家都这么说。对了，不要告诉奶奶我出去的事，她知道了会生气的。”
罗恩搜遍了全身，只找到几颗似乎是原本就在自己衣服口袋里的糖果。交给少女后，她很开心的就答应给罗恩做向导了。
“那边是大叔的饭店，里面总有些好吃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一点肉。”
“那里是帮派的地盘，年轻人都喜欢那里。虽然奶奶说不允许我去，可我偶尔也会溜进去看。其实，那里没她说的那么可怕。”
“这里是我家。奶奶应该出门了，你要进去看看嘛？”
罗恩沉默着，指节攥得发紧。眼前的一幕幕无比熟悉，却又似乎比千年以前更加凄惨。
“不要随便邀请陌生人进家里。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应该多注意一下。”
在告诫了少女之后，罗恩把剩下的魔晶都塞给了少女，并嘱咐她赶紧回家，等她的奶奶处理。
他知道，这个举动可能有些危险。可贫民窟中的人，本就是随时与死亡相伴的。
一点魔晶无法解决问题，但罗恩不打算放弃。他打算去调查征兵官的事，就从办事处开始，一点一点查出事情的真相。
然后再去解决它，就像罗恩在千年前做过的那样。
——
夜色已经很深了。密布的云朵飘散，白天看到的那轮残破月亮，此时已经更为明显。散发着苍白的光，像是一具肿胀的浮尸。
阴影盘旋于城市上空，由无数细小蝙蝠组成的探索声纳，很快就找到了徘徊在街道上的罗恩。
“呼呼，找到了！咳…咳！师父……不对，应该再稳重一点，声音再低一些。师父……”
罗恩走在街上，试图沿着记忆中车辆开走的方向追踪。
干净的路面和迅捷的魔能车，在此时却成了阻碍。若是放在以前，罗恩可以轻易的沿着车辙印跟踪。可现在，他却没有一点头绪。
正当他打算找个人问一问时，街边突然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由于没刹住力，她还跌到了罗恩的怀里。
“啊！啊啊…这个不算，师父，再来一次好吗？”
“艾莉丝？你在干什么…”
艾莉丝的耳根瞬间变得通红，她用手捂住了脸，只在眼睛上留出了一条缝隙。
“师父，我不是艾莉丝，你认错人了。”
罗恩觉得有些好笑。
他将怀中的少女扶稳，拉起她的手，沿着街道继续搜索着。
等到艾莉丝终于从尴尬之中挣脱出来，又恢复了那副优雅模样时，时间已过去很久。
“咳，莉薇娅那条笨龙，连带着师父散心的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她肯定是惹师父生气了，才被赶走的吧……呼呼，到最后果然还是要本小姐出手。”
罗恩默不作声，但心里却做好了给莉薇娅道歉的打算。自己大概是表现的太急迫了，才会让她以为自己生气的。
“师父，你在找什么吗？”
“嗯，倒也没什么……说起来，艾莉丝，你知道贫民窟吗？”
艾莉丝跟在罗恩身侧，脚步一顿，像是思考了一会，才做出回答。
“知道哦。”她抬起手，比划了一个帝国的标志。“就是师父以前待过的地方吧，那个帝国。我后来把那些皇族都干掉了，迫害过师父的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罗恩紧绷的心放下了。也许是曾经衰老导致的后遗症，他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弟子。
这怎么可能吗……三人的成长，罗恩都看在眼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三个总是闹别扭的孩子，竟然把打造出了如此宏伟的城市。
创造一件事物，比毁灭它要难得多。在这一点上，罗恩甚至有些自愧不如。他自己，顶多就是动手盖一间小屋子。
既然艾莉丝不知道，那问题一定就出在下面的环节了。也许是哪个帮派，也许是一些私人问题。
如果由自己提出来，就像是否定了她们的努力，可能会导致艾莉丝她们的自尊心受挫也说不定。
最好的办法，还是暗自解决掉。
“艾莉丝。之所以要结束帝国，不是因为我被迫害，而是因为它本身存在着问题。”
“师父说得对…”
——
从艾莉丝的别墅里出来，也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虽然高阶血族白天也可以活动，但艾莉丝还是更喜欢昼夜颠倒的生活。
罗恩只得陪着她一直闹到了天明。直到艾莉丝趴在自己身上，沉沉地睡去时，罗恩才得以小憩一会。
再次醒来时，艾莉丝仍然沉睡着，双手紧紧地抱住罗恩，像是只树袋熊。
坦白来说，艾莉丝的睡相并不好看。但……其实也还好，毕竟罗恩见识过更差的。
有一次，他在睡梦中窒息了。等到憋的一脸青紫色醒来时，才发现是莉薇娅的尾巴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要不是罗恩身体素质够硬，大概就要多沉睡几十年了。
小心地脱离了艾莉丝的束缚，罗恩找出一个小包，背着出了门。他打算再去看看昨天的少女，顺便买些食物给她。
至于问路的事，也许应该找那个帮派看看？
游荡在熟悉的街道上，顺着巷口走去。直到翻越那道铁门，另一边的景色……截然不同。
宽阔的街道，高耸入云的楼房，空气中不再具有陈腐的气味。街边的放置着崭新的贩卖机，不时有路人插入魔晶，再从中取出包装好的食物。
这里的街道上，依然只有人类的身影。可他们的表情，却全然没有了昨天那副麻木的模样。
衣着光鲜靓丽，谈吐文雅。脸上洋溢着的，是只有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突然，罗恩感觉被什么撞了一下。回头看去，是昨天的那个少女。她背着一个双肩包，正**着头。身材依旧娇小，但却全然没了昨晚那副不健康的瘦弱模样。
“啊，对不起。大哥哥，你没事吧？”
指尖微微颤抖着，罗恩将手放在了少女的头顶，确认了对方并非虚假的幻影。
“你不认识我了吗？”
“诶~”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一副我都懂表情。“大哥哥，你难道是那种很坏的人吗？搭讪的话，应该去找年纪更大的姐姐吧？”
“不…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嗯，没印象呢。好啦，我得赶紧上学去了，要赶不上第一节课了。”
罗恩留在原地，望着少女蹦蹦跳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远处走来一群人，在路过罗恩时，从他身旁穿行而过。像是被礁石劈开的浪潮，又在随后闭合。悄无声息，仿佛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罗恩抬起头，天空之上高悬的，仍然是那轮破碎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