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陈青在门外等了十分钟。
“女孩子的秘密。”为了掩盖泪痕，林语竹化了淡妆。
没等陈青仔细看，她径直走到玄关换鞋，在门外等着。由于对自己的外貌相当自信，她的化妆技术一直不怎么样。
“快点，陈青。”
看着与他同行的少女转变巨大，陈青心里开始得意，高中时期就有不少女孩对他也是这种小心思。
锁好门之后，陈青跟上她。
“你第一次来不太熟，晚上最好别乱跑，广场那边有便利店，等过半个月，这里会开办活动，会有很多摊贩还有纪念品。”
“那时候人就很多了吧，我不太喜欢人群。”夜色的衬托下，林语竹踏着石子路，似乎心情不错，声色中多了分灵动轻快。
“我也猜到了，所以提前来。”陈青得意道，与她并肩行走。
路灯不算太明亮，少女穿的厚跟凉鞋与石子撞出沉闷的声音，他盘算着，如果绕一下多走一段路，那或许可以创造亲密接触的好机会。
“没有小摊小贩或者饮食店吗？”
“那就要出公园了，不过你出去吃的话，要多走一段路，你的鞋可不适合一直走。”
“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林语竹笑了，像是被逗笑一般，在夜色和路灯的交映下，矜持可人。上次看到这个表情还是因为他嫌裙子太短。
［你不知道是否幸福，但是你要表演出幸福的模样，就和我一样。］
她听到了步维的声音，这是依存症的幻觉。
正在欣赏笑颜的陈青发现不对劲，“不舒服吗？要不先回去。”
“没事，刚才稍微硌到脚了，看来下次不能穿高跟。”
“要不要紧？”
“没事，没崴到脚。”
只肖几分钟路程，他们就来到了公园广场的便利店，由于非活动期间客人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冷藏柜放有食品。
拿了碗杯面，几听饮料，林语竹则只是买了个饭团。
倒好热水，坐在便利店的餐桌上，陈青还在思考着她会告诉自己什么程度的东西。
“果然还是要穿运动鞋好一点。”林语竹坐在他对面。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背你回去。这话他说不出口。
“陈青，关于你的画，有新的进展吗？”
“没有，总是差点东西，本来打算顺便当毕设交了，看来要等到回国再慢慢打磨了。”
“对啊，你今年就毕业回国了。”
“毕设的事情随便画一张就行。”陈青轻松地打开杯面，吹着气，说：“这么说可能有些突兀，你要跟我回国吗？”
现在两人的关系，不是情侣，胜似情侣，但这一点却让林语竹倍感煎熬，回想过去和步维的时光，他不也是这么被迫演下去的吗？
［……］陈青的脸渐渐变成步维的模样，一言不发。
“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感受了。”
“什么？画吗？”陈青被这一句答非所问愣住了。
该死，下次不能在人前和他对话。
“没错，你的画，我的头像是我前男友，为了画他，我下了不少功夫。”女孩像是放下了什么，低头看着双手中的饭团，黯淡地微笑道：“我很喜欢他。”
陈青有预感，哪怕现在让林语竹选，他绝对不是第一选择，就像他在林语竹和学妹之间不会选择学妹一样。
“我也真是的，你应该还要在日本继续康复才对。”他选择吃口面缓解尴尬。
“说实话，你喜欢我吗？”她这一个问题问得陈青猝不及防，还没咽下去的面差点呛到鼻腔里。
他缓了一下，仔细回想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与少女四目相对，酝酿好情绪。
“是的，我喜欢你。从集训那时就开始了。我幻想过和你之间的幸福未来，我更想好好保护你。但是我害怕，因为你是我的白月光，哪怕只是能在你身边，像这样和你对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谢谢。”她微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
“我先在外面静一静，你吃完咱们就先回旅舍，有些话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说。”
没等陈青挽留，林语竹已经走出便利店了。他草草把杯面扒进嘴里，看着桌子对面还没拆封的饭团，要不还是多给她一点时间吧。
刻意放缓脚步，又多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无论怎么擦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步维，当年你对我也是这种感情吧。”
［是啊，真是怀念。］
“因为你，因为依存症，我才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没有办法的。］
“我不爱他，但我应该去爱他。”
［这样你就会活的像我一样悲哀。］
“那就这样活着也无所谓。”
［你应该有更好的结局。］
“不，这是我应得的。”
她整顿好心情，看着陈青提着东西些零食饮料走出来。
“你没事了吗？”
“没事了，去逛逛吧，晚上的花田也好看。”
“哦，好。”面对林语竹不太稳定的情绪和自言自语，陈青早已习以为常，六识说过，她的精神问题不是闹着玩的。
他相信，只要耐心地陪伴在林语竹身旁，总有完全痊愈的一天。
踏在花田的木制走廊上，她走的很慢，陈青就在后面跟着，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陈青，你知道恋爱依存症吗？”
“恋爱依存症？”
“那是一种将我和他逼上绝路的病。”她回头看向陈青，展露出深邃的眼眸“我的前男友叫步维，他已经去世了，是我亲手葬送了他。我刺穿了他的脖颈，破坏了自己的心脏，就这么打算死在一起。结果我被抢救回来了，输的是他的血，用的是他的心脏。”
听到这里，陈青开始觉得毛骨悚然，黑暗笼罩四周，路也越走越偏僻。清冷的月光下，她的容颜竟显得如此薄情。
“后来，我被送到六识医生这里，通过他的精神修正治疗。不过陈青你不用怕，你是安全的，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
“这一年以来，我想过无数种可能。”陈青与她并肩行走，她的孤独此时仿佛要将二人吞没。“但这正是我想要画你的原因。”
她的灵魂如此畸形残缺，才更使得这副外表摄人心魄。
“我想好了，我会跟你回国。”她脱下鞋，走进花田里，找到处不会压到花朵的小草地。这是一片蓝鸢尾，月光之下，少女和黯淡的鸢尾蓝融为一体。
且回眸，吊孑影，月下泪，花未眠；
且轻叹，唇微启，夜中意，心意猿。
纯白的裙装染上了花的蓝，她小心翼翼地坐在草地上，双腿并膝，回头看向陈青。
“怎么样？构图满意吗？”
…………
《地狱变》中，当那位无常画师看着女儿坐在华丽的牛车中被烈火吞没哀嚎时，对艺术的渴望让他不愿放弃女儿在火海中痛苦挣扎的每一瞬间。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在朝拜自己的主，那份狂热的信仰使他如真理一般神圣。
现在的陈青正如这位画师一样，不肯放过林语竹的每一丝表情。
她一直爱着已死去的人。
她无法再爱上他人。
她可真是一件由他人打磨的艺术品。
性？女人？金钱？名声？
这些都不过是这副画作完成之后的附加品。他是一个艺术家，是对艺术有炽热追求的人。
只要能把这幅画画出来，此生无憾。
“等我一下，我回去取相机。”
陈青飞奔回旅舍，这是他人生中跑的最快的一次。当他抱着相机和速写本回来时，竟然丝毫不知疲惫。
她还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每当她想起步维时，就会露出这种神情，那么只要一直这样就好了，趁着步维在她脑内还没完全消失，尽情地与他对话就行了。
“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幻想出的他坐在林语竹的旁边。
[那就说吧。]
“到最后我都不完全了解你，向我敞开心扉就这么难吗？”
[抱歉，曾经我也考虑过，如果我能更加接纳你，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了。]
“后悔吗？”
[不后悔。]
她笑了，笑得如凋零的花。
陈青没有放过这个瞬间。
“你真的是六识或者依存症吗？我的脑子里到底几个你？”
[都不是，我是心脏的主人，仅此而已。]
“没想到六识的水平这么高超。”
[想让你相信还需要些时间，心脏是灵魂的载体，本来我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如果现在的步维不是幻想产物，那么她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你幸福过吗？”
[不知道，可能有过吧。]
“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你在一起，明明陈青比你好一万倍。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只觉得如鲠在喉？”
[你的记忆把我美化的太好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有别的答案。”
[你也是那家伙的白月光吧，既然你爱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接受爱你的人呢？]
“因为我已经和你一样，无法爱上他人。”
从虚无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林语竹看向拿着相机摆出奇异姿势的业余摄影师。
“你这是干什么？”她觉得有点好笑。
“拍照也是个技术活儿。”陈青自豪道。
“我坐累了，回去吧。”她站起来，小心地没有压到花朵。
“谢谢，等回国以后，我要画一副你的油画。”
“好啊，我很期待，能让我看看你拍怎么样吗？”
她接过相机，细细地翻阅着，陈青的拍照技术虽然和专业的比不了，但是也远远超越了业余的水平。
那份忧郁气质绝非矫揉造作，如被落雨中的细竹，坚毅，不甘，亭亭玉立。月光之下，夜色之中，她表情总是带着些值得玩味的深意，这也是陈青找她当模特的原因。
路灯吸引着飞虫环绕，一次次地撞击灯罩。
回到旅舍后，陈青还在翻弄着相机细细品味，迫不及待地在速写本上打着构图草稿。
林语竹推开陈青房间的和室拉门，她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头发已经吹干，带着淡雅的花香。
“陈青，现在方便吗？”她面无表情。
“啊啊，，没事，方便。”第一次被喜欢的女孩闯进卧室，搞得他手足无措。
她坐在陈青旁边，解开浴袍，胸口的巨大疤痕赫然显现。好像一条巨大的裂痕，左右两边遍布缝合痕迹。
“这，这是？”他惊讶地说不出话。
“还有脖子这里，这是我第一次想要了结自己留下的。”
她仰起头，指着喉咙右边的疤痕，这处伤疤并不明显，平时被巧妙地隐藏在项链之下。
“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疤，缓过神来的陈青心疼万分。
“因为我有罪，我生来就是个是个错误。”
绝望，当林语竹说出这句话时，陈青第一次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
她依偎在陈青怀里，真真正正地讲了自己的过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