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13岁的时候,父母大吵了一架,母亲接受不了他每天在外面鬼混,于是离婚了。
这并不怪母亲,那个我应该叫他父亲的男人是个混蛋。他不在乎家人,生下我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在他的认知中,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来,因此对待他的家人——母亲和我的态度,与对待那些给钱就能随便玩的女人别无二致。
母亲曾经很爱他,他们从高中开始就是好同学。那个男人没上过大学,家里又穷,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母亲身上。
靠着真心实意,他们或许有过一段真诚美好的爱情。结婚之后,他向姥爷家借了启动资金,去魔都经商发了财,才有了现在的富裕生活,现在说不定还在哪个洗脚城里花天酒地吧。
那个男人在外面留种无数,每当我想到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就忍不住地恶心。所以他们离婚之后,我就随了母亲的姓氏,才改名叫林语竹。
后来母亲病故,我继承了现在住的房子,之后叔父请了佣人来照料我。”
猛烈的既视感冲击着她的意识,四年前,她也这么躺在步维的怀里倾诉着往事。
“他赚的钱不干净,搞房地产留下不少烂尾楼。想要报复他的人多如牛毛,尽管我平时几乎与他没有瓜葛,但是还是被殃及到了。
一个颓废的中年男人把我绑架到了一间烂尾楼的房间里,那是原本早应该完工的成品房。因为房子的事,他打了几年官司,妻离子散,打算用我来换赎金。
警察来的很快,但并不及时。每次想到那种被男人按到床上情形,我都恶心地想要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把浴室门反锁,划开自己的脖子,殷红的血很快染红全身,虽然好像没有伤到动脉,我原本以为这就够了,但还是被佣人发现捡回了一条命。”
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胸口的疤痕上。
“或许这就是缘分,他的血型和我适配,心脏移植的排异强度也很微弱。所以当我与他殉情未遂后,破坏了自己心脏的我能依靠他的心脏活下来。
他的父亲是负责我手术的医生,擅自决定为我移植心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叔父为此补偿了他们家不少钱。”
尽管陈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了她的回忆仍然觉得汗毛直立,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又只觉得心疼,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别的男人,如果能在她心中有这种地位的人是他陈青多好。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能对于他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吧。”嫉妒心作祟,他说了句风凉话。
林语竹听后,泪水依然挂在脸庞,苦笑道:“他确实会说些没心没肺的风凉话。”
“可能我说的有点过分,但是我想代替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在今后的日子里。”
“他的忌日快到了,等回国之后他告别之后,我们才能真正开始。”忧郁只在少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她又带着歉意微笑着看向陈青。
“好,我等你。”
第二天清晨,枕边传来淡淡的幽香,那是昨晚林语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气味。
他打开门,昨晚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正在享受清晨。
“早上好啊,陈青。”
“早上好。”
“随便逛逛吧,这次我换上方便的鞋子。”
简单在便利店吃过早餐,他们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大片大片的花甸目不暇接,就连手中的冰激凌都多了些鲜花的芳香。
“真是好地方。”她踏着木制走道,轻松地说
“走快点,阿青。”
他在后面跟着,手中拿着地图和鸢尾花品种的介绍册,为她讲解每不同色彩的鸢尾花代表的含义。
几只凤蝶从花丛中穿过,掠过她的肩膀,她抬起右手,向上伸直,不知是要抓住这晨风还是蝴蝶。
“花是扎了根的蝴蝶,蝴蝶是变成风滚草的花。”
林语竹向她敞开了心扉,或许本质上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只是这些经历让陈青觉得她与众不同。
回去之后,六识重新评估了修正阶段,那一通电话是依存症的强弩之末。林语竹的状态也渐渐稳定下来,在陈青面前自言自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通过这次旅行积累下的素材也给陈青作画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原本打算随便糊弄的毕设越画越停不下来。
“没错,还差一点,这幅画中的东西很接近了。”
这是一副半张黑板大的素描,他们从花园回去之后,陈青就没日没夜地赶工。看着画中的少女,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语竹的脸我已经熟悉到能轻松默写出来,她的表情我也打磨得别无二致。可是还是少点什么?”
“陈青,怎么样了?”林语竹推开他公寓的门,在玄关换上拖鞋。“我买了寿喜锅的食材。”
林语竹仔细观摩这副以自己为模特的画,手里还提着食材。
“和之前一样,结构和光影细节都没问题,唯独神态上,我还画不出来太复杂的感情。”
“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能速成的东西。我这几天去看的艺术展,不如你的多了去了,如果那些东西都能上得了台面,你能拿奖是没问题的。”
“可我不是要和他们比,是要和自己比。”陈青坐在地板上,摇摇头,又打起精神。“也对,这幅画就这吧,后面的时间多的是,我下午要把这幅画装起来交毕设,你先随便坐。”
林语竹变了,又或者说这才是她完全的样子。曾经的她是孤独清幽的鸢尾,是昙花一现的夜花。而现在的她,更像是一株绽放着着细小白花的修竹,温润如玉。
看着往冰箱里塞食材的她,总是少一分现实,他本以为林语竹不可能这么亲切热情。当月光真正真正触手可得,反倒是虚幻起来。
小心地把画卷起来,用特制的宽大盒子装好,这是他专门定制的收纳盒,说是盒子,其实更像一个的中空柱子,小型轿车的后备箱放不下。
他就这么扛到导师的工作室。
负责他的导师叫姓间宫,是一个和六识年龄相仿的半百之人,脸庞上的沟壑标存得像是被雕刻师凿出来的一样。
“间宫老师,我总算是赶上了吧?”
间宫对这个大陆来的小伙子印象深刻,他的技法与速度在学生中是佼佼者,画出的东西却十分生硬,间宫觉得他不像画家,更像画匠。
“你的毕设是画?”间宫看向陈青背后的长筒。
“是的。”陈青用手抹了把汗,东京的夏天真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把这幅画在墙上固定好,间宫只是后退一步就被这幅画吸引到了。日本人喜好物哀美学,陈青的这幅画,可以说是画在了间宫的心坎上。
夜色之下,背景是一片澄澈的黑暗,然而这黑暗层次分明,点缀着毫不突兀的星光。更让他觉得摄人心魂的是画面主体的少女,她穿一袭白色长裙坐在鸢尾花的草地上,面容精致、神色哀伤,微微得张着双唇,像是在与人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你画的?”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不被他看好的学生居然有如此大的长进。
间宫又后退到墙边,尽可能地和画拉远,少女的身旁出现了若有似无的人影,近看又和花叶环境融为一体。
“是的,我遇上了个女孩,多亏了她。”陈青看着自己的导师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故作谦虚地答道:“她很与众不同,就像是这画中的少女一般。”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夜泽。”陈青犹豫着,但还是忍不住问:“我这能过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可以把这样的画买给我。”
“为什么?”
“我从这幅画中看到了你的潜力,它具有偏执的感染力。”
“偏执?”
“没错,这种偏执可以打动人心。”
“感谢先生赏识,若是之后画出些拙作,还请先生指教。”
他将来要用油画,用上几年时间去好好打磨,这次不过是试水作。
毕设的事告一段落,领了毕业证就是自由人了,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画作的魅力可以有如此大的影响。
那个半吊子的心理医生说不定会懂这些东西。
他买了盒茶叶,敲响了六识诊所的大门。
“哦呀?今天不记得有病人预约。”六识打开门,诊所的桌子上摆着本医学图书,书签卡在打开的那一页。
“六识医生,是我,陈青。”陈青提着茶叶,说了些客套话:“久疏问候,今日前来叨扰,还请见谅。”
“太客气了,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还会用敬语。”六识打趣道。
“语竹这几年受您照顾,她生性凉薄,对日本的文化也不太懂,告别这种事就由我来说。”
“你们要回国了吗?”六识立刻拿出烧水壶,准备沏茶。“就用你的茶叶怎么样?”
“有劳了。下个月回国,另外还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恐怕这才是主要目的吧。”六识笑着:“我只懂一些医学知识。”
“六识医生觉得画作可以改变人的内心吗?甚至做到催眠他人的效果。”
“图像确实可以对他人做到心理暗示的作用,这在心理测评中用的比较多。”
“那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陈青拿出手机,把自己翻出自己的画,让六识看。
六识先是惊讶,随后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没有回答他。而是把桌子上的书收起来放入旁边的书柜,又从书柜里找到另一本书,翻出一张照片。
“你要找是不是这个?”
照片中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蛋壳,下面堆满了骸骨,蛋壳的上方破碎,壳中的年轻女人闭着双眼,没有四肢,不知是死是活。这张照片给陈青一种诡异感,仿佛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别的东西躁动着。
“这是修复后的《壳之少女》,你看着有什么感觉?”
“很美而且很怪异,让人看着不舒服。”
“没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当你想把画作往这个方向靠时,就已经离深渊不远了。如果你想和那个小姑娘好好过日子的话,最好不要学这种东西。”
“多谢忠告,我只是好奇。”
“嘛,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聊聊她的事吧。从去年开始,她就很少来我这里了,例行检查也没什么问题。”
“看来她是痊愈了,为了她我没少花心思。”
“也许我是多虑了,她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自言自语或说话像是变了个人?”
“没有,现在的她很正常,就像是我理想中的女孩一样完美。”
“如果真的正常过头的话,你可要小心了。”六识把茶倒在一次性纸杯里,推给他。
“不过也希望是我多虑了。”
当陈青走出诊所时,天色渐晚,夕阳被隐藏在高楼之中落下。
这时手机响起,是林语竹的电话。
“陈青,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开始煮火锅了。”
“我刚从六识那出来,马上回去,你小心一个人做饭不要把我公寓烧了。”
“知道了,我又不傻。”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期待与轻快。
不,这样就好,不要去深究。
回到公寓,空调吹出的冷气中夹杂着日式火锅的香气,客厅的小餐桌上,锅里正在冒着丝丝热气。
“我回来了。”他换上拖鞋。
“欢迎回家。”她温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本来陈青没有这种日式的回家习惯,但是同居的日子里,让他渐渐地明白了这句简单的问候能给人带来多少温情。这就是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觉吗?
“先坐会吧,马上就好了。”
语竹看上去已经与常人无异,平时几乎看不到她自言自语了。她对外人礼貌而冷淡,对陈青温柔而热情,这简直是完美的女友。
看着林语竹忙碌的身影,不禁觉得她以后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你先休息啊会儿吧,菜我来端。”陈青从背后轻轻地搂住她的腰。
“不用了,你好好坐着吧。”
“你也忙了好久了,交给我吧。”
“那就交给你了。”她轻吻了一下陈青的脖颈。
餐桌不大,一个锅就占了近半,还未下锅的菜几乎把桌子布满。
“这里毕竟之前都是我一个人住,拥挤了些,等回国了我会专门买房子的。”他挠了挠后脑勺,像是一个不争气的丈夫。
“没关系,小房子更温馨不是吗。”她莞尔一笑,递给陈青一罐饮料,坐下来自己打开一罐。
今天晚上的寿喜烧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