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终章

作者:芳年 更新时间:2025/5/27 22:44:32 字数:4094

这是回国之前,林语竹最后一次找六识评估病情。

“其实这次没什么必要,和上次一样,没有复发的可能,林小姐你已经完全康复了。”

“自从修正完成之后,我就觉得情感在一点一点消失,这是副作用吗?”

“没错,根据病人本身的问题不同,修正的副作用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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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的留学彻底结束,他还没告诉家人,而是跟着林语竹在她继承的老宅住下几日。

她的卧室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血迹,地板与墙纸也换了新的。

“如果你对我的房间有顾虑的话,二楼还有好几个空房间。”少女环顾四周,就连自己曾经的闺房都有些陌生。

“这房子给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大了点?”

“之前有对老夫妻负责照顾我,出了事之后,他们也被解雇了。”她黯淡地回答。

这栋房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家电水暖也能正常使用,唯独没有居住过的痕迹。如林语竹所说,虽然她现在是孑然一人,负责关注她的人可从未松懈过。

“对了,你会开车吗?”

前几天,她从步维的父亲那里得知墓地的位置,这个男人没有为难他,但他不常去,只记得大概位置。

“会,不过不能上高速。”他答道。

“明天就是他的忌日,原谅我和他正式道别好吗?”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待到林语竹了断心结,或许才能放下芥蒂,真正地接纳陈青。

“当然。”

他熟悉了一下车库里的汽车,油是满的,行驶证和排放标准也没过期,看来有人为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

要找到步维墓地的位置并不难,要过一份地图,通过墓园公众号的逝者查询,很快就确定了位置。

区区半个平方的方寸之地,就收纳了爱人一生的遗骨。墓碑上的名字刺眼得仿佛要扎进两人的眼中。

陈青嫉妒而又期待地看着林语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的悲伤总是百看不厌。

少女跪在墓前,从包中拿出湿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墓碑,她的内心很平静,但是泪水依然滑过脸庞。

七月份的太阳很是毒辣,如今下午正是热的时候。陈青撑开伞,为一身黑衣的林语竹挡着辐射,自己的背部却受着炙烤。

“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如今我只是一具空壳和两个残缺不齐的灵魂。”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就接纳你。”陈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同居时,我一直想和他试试那种事,但是一直没成功。每当他要把那玩意放进来时我就会剧烈地反胃。他让我不要勉强自己,说性可以是爱的一部分,但不是爱的必要过程。”

少女换张干净的纸巾,轻轻地擦着墓碑上的名字。

“我本来的性格其实很糟糕吧,看不起别人,也看不起自己,没什么朋友,也讨厌男人。六识医生给我做了人格修正,才使我变得像正常人一点,如果你还活着,会喜欢现在的我吗?”

这些话好像是和他说的,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坟墓里这家伙说的。

他就这么默默着撑伞,带着苦涩欣赏林语竹的每一丝神态,为了得到她,为了画出绝唱之作。

直到烈日将落,远处的天空染上橘色,她把一捧白雏菊摆在碑前,踉跄地起身。

另一位少女此时站在他们的旁边,把额前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诧异地问道。

“你们是?”

两人回过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林语竹擦干眼泪,释怀地轻笑着:“稔稔,好久不见。”

她并不惊讶 ,步维曾经说过妹妹很黏他,在忌日这天来扫墓是理所当然的,倒不如说是在刻意等她。

“哥?”被叫做稔稔的女孩一脸差异,刹那间眼前这位黑发美人与自己的哥哥重合了。

“你们认识?”陈青已经傻了,根本分不清怎么回事。

林语竹走到女孩面前,摸了她摸头。

“长大了,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是语竹姐吗?”

“是我,抱歉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看看你哥。”林语竹看向墓碑,尽力掩盖自己的哭腔:“是我夺走了他生命。”

“不,不是你,是意外。”步稔也抹了下眼泪。

“意外”自然是谎言,这一定是叔父和步维父亲的手笔。如果说出真相的话,她的妹妹只会恨透自己。

但是她有知道真相的的权利。

夕阳的余晖洒在墓碑上,让死者的照片也多了一分温暖与寂寥。

她打算说出实情,步稔却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哥提前和我说过了,这样就好。”

“他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放任我?”她一直以为自己那一晚的行为无人预料到。

步稔闭上眼,摇摇头,泪水直流而下,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

“时候不早了,那边的大哥,是你现任的男朋友?”

“姑且算是。”

曾经别人问起两人之间的关系时,步维也是这么回答的。

“这样就好。”

“所以,,你都知道了?”她用手指抿着嘴唇。

“都知道了。”步稔哽咽着。

与他的妹妹告别后,林语竹坐上车,这是老宅曾经的司机接送她时用的座驾,现在负责驾驶的则是陈青。

“抱歉,阿青,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整理好心情,扎起头发。

“令我在意的是,为什么那个家伙会甘愿被你杀死。”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异口同声,这些事就当作过眼云烟淡去。

这份坚持换来让陈青如愿以偿,他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一切的的回报都是他应得的。

他的画在国内外小有名气,想请他做画集的出版社常常登门拜访。当访客见到画中本人时,更是连连惊叹。

他们的婚礼很圆满,除了司仪的演讲有点陈词滥调外,他没有任何不满。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与乌黑的秀发黑白交衬,两人在落地彩窗下接吻,宾客们都很给面子,掌声如雷。

台下只有一人与新娘有关,那便是她的叔父,此时也在欣慰地鼓掌,这个男人比她的亲生父亲更像父亲,尽管之前从未谋面,但陈青可以确定,她的叔父一直在默默帮助她。

曾经的林语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而现在身为人妻的她总是在厨房里不断地忙碌试错,回到家后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又让陈青想到了那个在出租屋煮火锅的晚上。

当他忙完了版画的印刷事宜之后,等待他的是妻子的照料。

“今天辛苦了,要喝点什么?”她笑道,少女时期披散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

“浅焙蓝山吧,提提神。”他脱下外套,挂在沙发靠背上,慢悠悠地坐下来。客厅被他改造成了酒吧兼咖啡吧台,无论是待客还是与她独处都别有一番情调。

纤细洁白的手指握住汤匙,在虹吸壶上轻轻地搅拌着,待到冷却回流,只需几分钟时间,她端着两杯带着香气的咖啡走过来。看着美丽的妻子为自己忙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那个壶不麻烦吗?”虹吸壶分为好几个部分,他问道。

“享受过程也是乐趣之一。”她恬静地细呡一口:“果然还是加糖好一点。”

陈青没有加糖,苦涩中带着甘甜,回味过来又有浆果的丝丝酸意。

你就是最好的方糖。

作为妻子,她是完美的。

画室里,她轻轻地搂住在正在修改画作的陈青。

“又在画我?”

“是啊,不光是我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

“别人无所谓,只要你喜欢我就行了。”妻子用鼻子蹭着他的后背。

“是送我白郁金香那次吧。”

“没错,我很喜欢你幸福的模样,但是忧郁的你画多了,这次的表情怎么调都不对劲。”

“我平时有那么阴沉吗?”她不满道。

“只是你那时候样子太深入人心了。”陈青也笑着:“不过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这里,嘴角再低一点,眼睛再像上一点。”她指挥着:“我可是经常照镜子的。”

“有人说我是个庸才,只会靠画老婆博眼球。”

“哪有?他们嫉妒你罢了,你的努力我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

不光是他的助手和模特,更是他的妻子和老师。

“今晚我在上面怎么样?”她捏了捏陈青的耳朵。

“还早呢,别闹。”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手已经放下画笔,转身触碰她的腰肢。

父母也对这个漂亮的儿媳妇宠爱有加,渐渐的也不再在乎她来历了,他们唯一关心的是两人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

陈青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希望这二人世界就是工作之余的全部。这段幸福结束的戛然而止,而又早有预料。多年以后,当他忙完工作,又一次像往常一样回家时,没有一如既往迎接与关心,没有熟悉的问候。有的只有在卧室里一睡不醒的妻子。

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

和他一样,我已经演不下去了。

“和他一样”,曾经随口一提的问题竟然以这种方式得到了答案。

什么是和他一样?

陈青一直没想过,不,是不敢想,因为想明白了之后就要去解决,而他没有能够解决问题的信心。

但是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要去扮演一个让他人都满意的角色是很难的,特别是对于本来就生性凉薄的人来说,与他人亲密,去扮演伴侣的关系更是格外痛苦。因为某种约定而为他人提供幸福,却让自身陷入苦海。

“我知道的,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几年不过是对我的补偿。”

当一个人有能力做到八面玲珑时,很难有人能走进他们的内心,孤独会彻底将其击垮,唯一的结局便是自我毁灭。她扮演的太完美了,完美到毫无破绽。

就像步维选择被她夺去生命一样,林语竹也选择了自我终结。他早就隐约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一切努力都是徒劳,那就只好沉溺于这不知何时结束的美满当中。

所以看到宛如熟睡一般的妻子时,他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以一种悲悯而虔诚的心态提起画笔。

“越是理解,画的越是生动,越能感受到自己无能为力。”

《地狱变》中,良秀因为女儿的死画出了绝佳的地狱百景。林语竹的死,让陈青画出了人生最后一幅画,《死之少女》。

此乃绝笔,让他在日本的物哀美学里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无论是大陆还是日本,对其画作的解读不计其数,但这都是后话。

怀着最后的执念,他又一次敲开了六识诊所的大门。

“如果我没遇到她,她会不会能多活几年?”

“谁知道呢。”六识摇摇头:“听到林小姐去世的消息,我也很悲伤。”

“既然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可以讲讲她的病到底怎么回事吗?”

他现在只想把这个破病搞明白。

“恋爱依存症,是一种对伴侣有强烈依赖的病症,严重者会演化出强烈的攻击性,林小姐葬送了第一个男友,却也因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目前这种病无法医治,但是我的人格修正技术相当于心理疾病的万能抗生素。我封抹除了她的部分情感功能,让她无法再对任何人产生依赖。所以相应的,无论你们再怎么努力,她都不可能爱上你。

有趣的是,她的前男友天生就有这样的情感缺失。我只是如林小姐所愿,让她变成了和她前男友一样的人。”

“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他紧握双拳,仿佛随时要给这个老医生来一拳。

“我早就劝过你了,她也知道自己的状态。”

医者不自医,六识扶住额头,尽可能地让呼吸平稳,这也是他的心结之一。

拖着沉重双腿走出诊所,一切因这个地方开始,又因这个地方结束。

曾经有个不爱我的女孩,为了假装爱我,扮演到筋疲力尽。

他还没有偏执到殉情和以死祭画的程度。

谁没了谁不是照样活?

只是那晚的月光在回忆中越发的皎洁,照耀得所有风景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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