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刺得人耳膜发麻。
林涛被平放在担架上,飞快地送往镇中心医院。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没有半点血色,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顺着鬓角蜿蜒而下。
长长的睫毛随呼吸轻轻颤动,看起来脆弱得像随时会折断的花枝。
杨艳一路坐在担架旁,死死攥着他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声音急促又轻柔,不停在他耳边安抚:“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林涛,坚持住。”
林涛闭着眼,心里暗自腹诽,自己有先天之气护身,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但做戏要做全套,他只能忍着笑意,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另一边,赵天霸被反铐着,锁在分局审讯室的铁椅上。
不锈钢桌面反射出他半边浮肿的脸,紫得发青。
他皱着眉,鼻间充斥着拘留室特有的霉味与消毒水的呛鼻气息,让人心头愈发烦躁。
他猛地踹了下桌腿,手铐链条哗啦作响:“妈的!老子要打电话!”
“安静点!”值班警员不耐烦地敲了敲铁栅栏。
墙上的电子钟指向3:17,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的皮鞋声,由远及近。
“张队,这么晚还麻烦您。”一个带着浓重官腔的中年男声响起。
梳着干部头,身形略发福的姑父披着夹克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穿真丝旗袍的二姑。
她脖颈上的翡翠吊坠在白炽灯下泛着一抹幽光,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皮包。
“姑父!他们冤枉我!”赵天霸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栅栏前。
“闭嘴!”姑父瞪了他一眼,转而对陪同的警员递上香烟,“小孩子打架嘛,我们愿意加倍赔偿。”
二姑掏出一方绣花手帕,轻按眼角,声音带着哽咽:“天霸这孩子从小没爹妈,性子冲了点。”
张队靠在窗边,手里夹着烟,火星在暗光下忽明忽暗。
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圈烟雾,眉头微微皱着:“老周,这事不好办啊,你家天霸可是成年了,但是那被打的可是真的孩子。”
周志明赵天霸的姑父,也是镇政府办公室主任,此刻站得笔直,脸色沉着。
他手里捏着一根烟却没点火,只是不停搓动烟卷,显得心神不宁。
“张队,天霸冲动点也正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那孩子不是没死吗?医药费我们全包,再额外补偿,行不行?”
“老周,这不是钱的事。”张队眯起眼,弹了下烟灰,“孩子才六岁,幼儿园刚毕业的年纪,现在躺在医院里,检查出了内脏轻微出血,这要真定成故意伤害,就不是赔钱能抹平的事了。”
周志明的脸更沉了,眼神闪了闪,靠近一步压低声线:“张队,咱们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天霸是我媳妇的亲侄子,他要真进去了,我这面子还往哪搁?再说......”他顿了顿,“镇中心小学的王校长,不是一直想调进教育局吗?我可以帮忙。”
张队抽烟的动作明显顿了一拍,目光微微一闪。
就在此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杨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还带着医院墨香的验伤报告。
她的眼圈通红,但神情冷得像刀锋:“张队,医院的鉴定结果出来了,林涛的伤情已经构成轻伤二级。”
周志明脸色一变,忙迎上去:“杨老师,这事咱们可以私下调解,天霸已经知道错了,我们愿意赔偿。”
“赔偿?”杨艳冷笑,眼神如冰刀,“林涛才六岁,现在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困难,你还想着捂盖子,这件事没完,恕我不奉陪了,我还要回去陪孩子。”
周志明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等她走后,张队缓缓掐灭烟,长叹一口气:“老周,这事真不是我一句话能决定的,造成轻伤,就得走程序。”
周志明捏紧拳头,眼神阴鸷地扫了眼杨艳离开的背影,压低声对张队道:“再谈谈?”
张队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应道:“行。”
杨艳回到病房,灯光下的林涛睁着眼,明显还没睡。她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不睡?”
林涛神情有些紧张:“老师,你没给我的养父母打电话吧?”
杨艳愣了下:“我这就去打。”
“不用了。”林涛连忙摇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知道。”
“为什么呀?”杨艳疑惑地蹲下身。
林涛沉默了几秒,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老师……他们不是好人。”
他低声断断续续地说起孙秀芬一家的恶毒嘴脸,先是算计着吃他养父的绝户财产,又假装收养自己,接着扬言要饿死他。
杨艳听得瞪大眼睛,手指在被单上捏成了拳:“这简直是畜生!你等着,我去告他们,让记者来曝光他们一家!”
第二天清晨,杨艳一路快步走进镇社会事务办公室,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急促。
值班窗口上方,儿童权益优先几个大字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想要事情办成,就必须一步到位,打蛇打死穴。
值班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正打着哈欠翻手机。
直到杨艳“啪”的一声,将厚厚一叠病历复印件拍在桌上,他才猛地一抖,抬起头来。
那些黑白打印的纸张上,清晰写着营养不良体征等等名词,还有一栏触目惊心的数字,林涛体重比同龄标准低30%。
“这孩子才六岁!”杨艳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指尖重重点在病历上,“被收养家庭长期虐待,养母孙秀芬亲口说饿死他算了这样的话,你们系统里应该有他的档案,去年她申请收养补贴的时候,肯定登记在里面了。”
值班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慌忙调出电脑系统。
屏幕闪烁几下,跳出档案,材料做得光鲜亮丽,邻居走访记录却草草带过。
杨艳目光冰冷,逼得他不敢抬头:“如果今天不立案调查,明天我就带记者来查你们的渎职!”
“那什么,这位同志,我理解你急,但也得走程序啊。”值班员陪着笑。
“最好快点。”杨艳压低了声音,眼神锋利,“因为现在,记者已经在医院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砸在值班员心口,他猛地一拍桌子:“你怎么能这样做?事情性质还没搞清楚,你就先曝光,这是给我们上眼药啊。”
“上眼药?”杨艳冷笑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龙国的花朵正在被虐待,你让我怎么冷静?总之事已至此,希望你们速度快点。”
值班员脸色发青,心里暗骂这个女人太狠,办事有条不紊,咄咄逼人。
他重新扫视了一下这个女人,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对方该不会是有什么背景吧。
最终他还是抓起电话,直接拨通了上级。
一小时后,县民政局儿童保护科科长带队,直奔八里村突击检查。
与此同时,医院的病房里,门被轻轻推开。
记者苏雯走进来,朝身后的摄影师摆手示意,放轻脚步,她走到病床边,俯身露出温柔的笑意:“小朋友,你叫林涛对吗?我是《临江日报》的记者苏雯,可以和你聊几句吗?”
林涛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刚从梦境里漂回现实,他轻轻点了点头。
苏雯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先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送到他嘴边:“先喝点水,不急,我们慢慢说。”
等他抿了几口,她才轻声问:“能告诉姐姐,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林涛的手指揪着被角,声音细若蚊蚋:“昨天晚上一个坏人打的,他说要打死我。”
“他为什么要打你?”苏雯的语气仍旧温和,但眼底已闪过一抹锐利。
林涛低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好像喜欢我的老师,觉得我碍事了,还有一件事,我爸爸死后,我被他大哥一家收养,他们对我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淹没在空气里,“我已经很听话了,可他们让我不停干活,然后还经常不给饭吃。”
苏雯眉头一点点蹙紧,手指在膝上攥成了拳,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完。
摄影师在旁边调整镜头,确保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他们平时会打你吗?”苏雯语调很轻,像怕惊到他。
林涛点了点头,下意识摩挲着手臂上的淤青,低声道:“会,他们说我是累赘,可是我根本不愿意到他们家去,这些都是他们的算计,要吃我父亲的绝户。”
苏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心头的怒意,声音依然温柔:“林涛,别怕,姐姐会帮你的,你愿意再说一遍吗?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林涛抬起眼睛,假装自己很很怕的样子,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他相信凭借他的完美表演,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养父母一家绝对完蛋,最起码会立刻解除领养关系,还想吸自己的血,门都没有。
苏雯向摄影师示意,镜头缓缓推进:“来,慢慢说,别怕。”
八里村的土路上,风夹着尘土刮过,吹得晾在竹竿上的衣服猎猎作响。
县民政局儿童保护科的工作人员带着镇社事办的两名同事,一路挨家挨户做走访。
邻居们一听是调查林涛的事,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林怀民?唉,那人胆小得很,老婆一句话他都不敢顶。”
“孙秀芬啊那就是个黑心的,整天骂孩子,让他干活,啥活都干,连饭都不给好好吃。”
“畜生啊,那孩子瘦得跟竹竿一样,看着都心疼。”
几家邻居的说法大差不差,工作人员一边记录,一边脸色越来越沉。
当他们走到林怀民家门口时,院门歪着挂在一侧,铁锁已经锈成了暗红色。
带队的科长伸手“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屋里传来拖鞋拍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怀民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拎着半碗冒着热气的面汤,看见门口一行人愣了愣,显然没预料到来者是谁:“你们是?”
“县民政局儿童保护科。”科长出示了工作证,语气不容置疑,“林怀民,我们接到举报,要对你家养子林涛的生活情况进行调查,请配合。”
林怀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色有些僵:“涛子?他他在学校吧,怎么突然调查?”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孩子在医院,昨天他受伤,医生诊断为轻伤二级,同时发现有多处陈旧性伤痕和长期营养不良的迹象。”
林怀民脸色刷地一白,手里的碗险些掉下去:“啥?这这不可能啊,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才收养他几个月而已,一定是之前饿的。”
话音未落,屋里传来孙秀芬尖锐的嗓音:“谁啊?嚷嚷啥呢!”随即一个身材臃肿,脸色阴沉的女人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队伍,眼神顿时变得戒备:“干嘛的?”
“我们是县民政局的,要进屋检查。”科长直截了当地说道。
孙秀芬先是一愣,随即讥讽一笑:“检查?我们家又没犯法,凭什么进来?”
科长目光一沉,亮出调查令:“这是县里下的正式调查通知,请你们配合,否则我们会请派出所协助。”
孙秀芬脸色瞬间变了,眼底闪过一丝慌意,但还是硬着脖子:“你们胡说,那小崽子就是懒,不干活就饿着,哪有那么多事!”
这句话一出口,几名工作人员的脸色齐刷刷沉下来,记录员的笔尖在纸上“唰”地一划,声音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