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在神秘学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虽然以人类现有的能力还不足以对其进行深入研究，但它通常被视为链接自身与灵界的桥梁。
譬如所谓的预知梦。
很多神秘学家相信这是自己的灵视触及到边界后的产物，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灵性预警。
通过潜入梦境来向某人传递信息的手段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据亨利所知，在织梦者密会和阿南刻之眼里，那帮整天念叨他人不幸的老神棍就喜欢玩这一套。
塞西莉亚会这种秘术他并不觉得奇怪。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遗器没有检测到这一点，以及她究竟想通过梦境告诉他什么。
如此大费周章地在他梦境中构建出一个几近真实的场景，还特意使他保持清醒，总不可能是让他来找不同的吧。
亨利不动声色地站在街道中央，他的眼睛微眯着，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充满锐利。
他转动头颅，视线划过街边的店铺和嘈杂的人群，没两下便猛地定住，显然是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个混迹在人流中的高大而佝偻的怪异身影。
即使他几乎将自己全身都裹在黑袍中，但那双暴露在外的双臂以及上面布满的黑色咒文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罗伯特·布鲁斯，烬灭教团的残党！
亨利匹配着脑海中的数据库，很快就锁定了他的身份。
带了屏蔽认知之类的遗器吗？难怪没有人发现他。
他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锐利的目光跟随着男子的步伐缓缓移动。
他看着罗伯特背着被一片白雾笼罩的未知物体，来到一扇古朴精致的木门前敲了敲。
随后像是影像被裁剪了一般，他那壮硕的身躯突然消失在空气中。
“钟楼街112A......”他辨认了一下这栋建筑，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这是在通过梦境来给我展现大坍缩发生前的场景吗？”
“难怪说会对我很有用，真不愧是王国建立前就存在的神秘学组织，真是恐怖的情报搜集能力和实力啊，”他不由得轻声感叹道，迈动步伐也来到了木门前。
这是一扇厚实的橡木大门，刷着深棕色的漆，门楣上方雕刻着简单的花纹，门上镶嵌着一个刻着鎏金色暗纹的门镜，门板本身宽大而结实，显得稳重又气派。
他仔细地打量了下木门，随后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朝门镜摸去——
然而他的手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穿过木门，而是结结实实地触碰到了在门镜的边框。
实体？
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类似皮肤般还带点温热的细腻触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而就在他触碰到的那一刻，木门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就好像这不是死物，而是一只遇见了天敌的弱小动物。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突然闯入亨利的心中。
“什......”
还没等他搞明白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源自何处，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他面前爆发。
他感觉仿佛有一个钩子扯着他的衣领，以无法抵抗的势头猛地向前一钩。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视线边缘的场景飞快地倒退、模糊，像是被泼了一盆水的油画，化作五颜六色的线条。
亨利感觉自己仿佛化为了一阵风，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间，拉力消失了，眼睛恢复了清明，结实的地面重新回到了他的脚下。
刚才那是灵界生物？
亨利强忍着呕吐感努力思考着。
刚才经历的一切很像他曾在书上所看到的，关于灵界穿梭的描述。
他弯腰撑着自己的双腿，大口喘息了几下，努力让自己从眩晕感中摆脱出来。
然后他抬起头，脸色骤然一变。
钟楼街112A在大坍缩前他也是来过的，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里，浓密的黑烟在天花板下翻滚聚集。
熊熊烈火贪婪地吞噬着屋内的一切，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爆响，木制的家具开始燃烧变形，不时有烧断的结构轰然倒塌。
壁炉架上，精美的瓷器和油画被高温炙烤，慢慢碎裂开来。
地板上，数十名东倒西歪的黑袍人在火焰巨蟒的撕扯下痛苦地挣扎着。
整个房间充斥着灼热的光亮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曾经富丽堂皇的空间正被火焰吞噬。
但是亨利所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他看到灵界和现实的边界正在火焰的炙烤下逐渐“透明”，隐隐约约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团火。
与屋内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不同，那是一团暗红的、即将熄灭的余火。
祂在走向衰亡。
亨利能“感觉”到，那是一种超越视觉，直接触及在灵魂上的感知——一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正被拖向永恒的冰冷沉寂。
但正是这种“衰亡”，让祂散发出想要毁灭一切的气息，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祂不再燃烧物质，祂所燃烧的是……现实本身。
咔嚓！
清脆的破碎声将亨利的神志拉回现实，他有些呆滞低头看去。
仿佛被烧焦般的、干枯的双臂上，一串色彩斑斓的宝石手链正在逐渐碎裂。
三分之一的宝石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正在飞快地变白变灰，最后化作一些粉末从他的手腕处落下。
他彻底回过神来，一下子将头埋低，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也打湿了他额前的刘海。
他的手臂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但是颤抖却停止不下来。
这并非是他软弱无能。
事实上，他也想把头抬起来，去直视、去面对那个威胁到全人类的恐怖存在。
但是他做不到，他没法控制自己全身上下哪怕一块肌肉去对抗这源自本能的恐惧。
这是属于人类的一种幸运，也是属于人类的一种悲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连串微弱的说话声。
那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嗬嗬”的破风声，仿佛是从将死之人的喉咙里挤出——
“谨记您的命令......我至高无上的主人......下一次......纽伦......火种......感谢您的仁慈......”
由于声音太过轻微，以至于亨利也没能完全听清。
不过他已经知晓了声音的主人——格里高利·温彻斯特。
“......有......什么东西？”
他听到温彻斯特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像是复述某位存在的话一样。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像镜子被打破一般碎裂开来。
亨利掉入冰冷的、无垠的虚空。
时间感彻底崩解了，一瞬即是永恒，永恒又压缩为一瞬。
他感到自己正被无形的手肢解，自己的灵魂被投入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中搅碎，又在下一个瞬间被粗暴地拼凑起来，他的思想正在被拉伸、撕裂，他看到无数个“亨利”在无数个维度里同时尖叫，不断湮灭又重生。
无数未知的、疯狂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他瞥见在一个即将死去的世界中，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团即将熄灭篝火边；他瞥见一场舞台剧正在谢幕，空荡荡的观众席上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他瞥见一座充满圣洁之光的山峰，一颗正在石头中跳动的心脏，一轮血色的月亮，一只蝴蝶挣扎着想要飞出琥珀......最后他瞥见一位穿着黑袍的老人，老人的肩头上停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
老人似乎也发现了亨利，他朝着亨利伸出手。
但似乎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他的手硬生生止住了，停留在半空中。
亨利穿梭在这些疯狂的图景之中，渺小如一粒微尘，他那颗属于人类的心智正被这无边无际、冰冷无情的信息洪流彻底浸透、压垮、燃烧殆尽。
在最后的最后，在万物的终点，在时间和空间都无法企及到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位有着及腰银发，如同精灵般女孩。
她正冲他挥手，焦急的大喊道：
“醒醒啊，亨利警长！”
一声娇柔的呼喊声传入他的耳中，亨利揉着发胀的脑袋从桌上爬起，意识逐渐清醒。
他嘴巴微张，目光呆滞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边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回想着梦中模糊的记忆。
不，那不是梦，亨利明白。
只有一个地方能达成他刚才所经历的一切。
灵界。
那是被创造在灵界中的空间......
不不不。
他在心里疯狂地摇头。
那是一段时间。
是一段被人截取的，以灵界为幕布“放映”出来的时间。
想到这一点，亨利心脏仿佛快要炸开，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椅子和桌子都在抖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亨利先生你没事吧？”
他不敢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孩。
因为亨利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假面剧团成员。
祂是一位凭依在凡人身上的，货真价实的神明。
祂是一位世外之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