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到了那座池塘。
但这面湖未免也太大了。
爱丽丝依偎着祥子的身旁,踌躇不前。
像海,望不到边。
“能游过去吗?”过了半响,依旧没有答复。
金灿发丝的她血流不止,蓝白的装饰浸染着无法清洗的血渍。
被砍出豁口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祥子抿起苍白的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一言不发,一旁的女孩看的清楚。
爱丽丝双腿瘫软在地,但依旧紧紧握住祥子的手腕。
“小祥,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的。”爱丽丝的脸颊不知不觉被血色浸染,然后呕出鲜红的肉块。
[不要抛下我……]
“你在哭吗。”祥子的手试图擦拭少女眼角,却只触碰到了黏腻的血。
“不,我没有。”爱丽丝愣神了片刻,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小祥,别看。”窦房结处溢出的血像流不尽一般把附近的湖水染了鲜红。
那琥珀色的金瞳最后还是睁开了。
不明的黑色物质黏液替换了原本美丽的紫罗兰色双瞳,皮肤肌肤就像层枯朽的树皮贴在身上。
虚假的伪物,没有一点人的模样。
人又是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高松灯的方向,依旧一无所知。
一切都被大雾覆盖着。
空无一物。
“都是幻觉……不要再看了。”爱丽丝的嗓音微颤,关节处发出咔哒的声响。
什么都看不清。
“那爱丽丝,你是幻觉吗?”祥子问道。
“不是!”爱丽丝立马回答。
初华半蹲在地上,双手交握胸前,和祥子的手指轻轻搭在一起:“小祥,你讨厌我吗?”
“初华,你在说什么?”祥子用带有疑惑的语气问道:“我喜欢你。”
黑水顺着那道豁口流进海里,流入大地。
天色渐晚,月亮升了上去。
太阳落下了吗?
[不,太阳一直没有升起。]
某人的身影从雾霾里再度出现。
是高松灯,以及无数触手黏连在一起的肉块。
还有默不作声的愚鸟们。
“小祥…不逃吗?”短发的少女问道。
“逃不掉,而且用狗刨的方式游泳真的很丑。”残缺的花冠开始不断增生出植物,銮金礼服覆盖住了那不起眼的黄色雨衣。
恐怖的能量振幅再度以高松灯为中心传播。
黑色的淤泥从祥子头盖骨的植物根须深处流了出来。
“是我连累了你。”初华撑起残破的身体挡在祥子的前面。
伴随声音响起,初华的嘴唇逐渐染上血沫:“死人就应该乖乖去死,别骚扰活着的人可以吗?”
高松灯冷冷看了她一眼,灰色的眼梢凝着怒色,眼底却沉坠着忧伤。
“是的……死者不应骚扰活着的人。”她再度挥舞起那把棺骸之剑,一切都如镜子般破碎了。
紧跟其后的海怪向前扑杀,初华和祥子就这样掉进水中……
不,那是一面没有一滴水的冻湖。
深入骨髓的寒冷。
内脏变成了石头。
好疼…好冷。
但是……能离开。
飘在半空的祥子,一个翻身接住初华,稳稳的落在冰面上,并狂奔。
那身披雨衣的国王并没有追上去,她只是站在湖边,静静的看着这面冻湖,看着那层冻土。
冰层下无数溺死的尸体,就像苇草一样。
————
身后的庞然大物依旧对她穷追不舍。
寒气浸入了她的五脏,小腿上缠绕的绷带随着奔跑时间的增长脱落了大半,有时脚被冻住,祥子也只能撕扯下皮肉,继续陷入无休止的狂奔。
初华被抱在祥子的怀里喘息着,心脏处的创伤连同血液一起被冻住了。
花冠增生的枝干和树叶盖住了祥子双眼,此刻的她只是凭借本能奔跑,直至力竭,连腿部彻底糜烂。
没有意外再这样持续下去,她会死在这冰湖。
即使没有身后那只巨兽的追逐。
“小祥,我说过,这面池塘,曾是我用眼泪汇集起的。”话音刚落,初华和祥子便跌入冰窟窿里。
虽无炽热之感,却不冷不凉,反倒透着一股温润的暖意。
没有变化的痕迹,冰层化了,变为了带着点咸味的水。
沉入水底的也包括那只海怪,腐朽的链接无法支撑庞大的躯壳,化为溺尸沉入海底。
“我希望你多看看我,不要相信这些虚幻的假象,小祥。”初华抱住祥子的腰,轻吻少女那有冻伤的耳垂。
心口的创伤再度出现,溢出的鲜血之花盛开在湖的中心。
她们两人平躺在水面上,被海水轻轻的托着。
祥子抬眼望去,是铺展到天际的黑色夜空,以及那些她看不懂的星星。
她感到很疲倦,想就这样睡着。
“小祥,在你的记忆里,我们是在这相遇的。”初华枕着湖面平躺,金色的短发浸在星光中
“……”
“那时的你真的很狼狈呢,唔……跟现在一样。”初华用手指蘸着咸湿的海水画圈:“像只老鼠。”
繁星之下万籁俱静,除了血滴坠落湖面所产生的水滴声。
“我讨厌童话,那些故事的结局既不美好,也很虚假,连欺瞒自己的价值都没有。”初华单手环着祥子的腰游去。
“但这确实是只属于我的东西。”两人就这样慢慢的游着,没有船只,在这曾是冰湖的海。
“你……只会编故事吗?”高松灯不知何时,孤身一人站在那艘由苇草组成的船只上突然出现,渐变的琥珀眼看向血湖,灰色的瞳染上粉红的光。
棺骸之剑被背在身后。
“在很久之前,这颗无人的死行星就停止了自转。”她的手缓缓伸向了剑柄。
“水淹没了陆地,结了冰,又融化成了海。”棺骸组成的剑刃低垂着,指向那面湖。
“我试过了,但这片天,永远有着那抹不去的黑。”剑刃只是轻轻一划,初华的下半身便被切割下来与她分离。
初华先是诧异,随后脸色又多了几丝潮红,那笑嘶哑失控。
她的双臂挽住祥子的脖颈。
“小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断裂的肢体散为泡沫与祥子融为一体。
“王子大人,请救救我。”少女用苍白的手拔掉了礼冠黏连的万寿菊。
断裂锋刃上的红色血迹被留下种子,生长出荆棘,覆盖住整把武器。
于是高松灯抬手掷剑化为流星,随意一跃,她的身体就这样倒悬于空半蹲着。
芦苇们向上浮露出整个船体,化为巨大的海怪,愚鸟们的头与无数只手一齐探出来。
祥子单脚立在漂浮在海面的绷带上,望向倒挂在天空如平地的救世主。
可那些残碎光点里,关于她的记忆,竟连影子的轮廓都寻不见。
“小祥,快逃。”沙哑的声音响起,初华的半截肠子掉进水里发出声响。
高松灯的身影被雾再度覆盖,消失不见。
祥子嘴刚张到一半,又轻轻抿住了。
只要打败眼前的怪物,就行了?
祥子全身沐浴着血,她的脖颈处被只有半个身体的人紧紧铐住。
“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家伙,只要摧毁帆布,他们自己便会土崩瓦解。”那天马行空的声音再度从爱丽丝的嘴里传出。
可她看不见帆布,只有溺死的尸体。
“帆布在哪呢,爱丽丝?”祥子左顾右盼,但大雾覆盖了这面湖,所以她什么都看不见。
“帆布在——”初华舌尖刚要卷起下一句,那染血的食指便捻住了她的嘴唇。
祥子用另只空闲的手开始向面前的海怪投喂巧克力糖后,转身便在湖面奔跑起来,却没有一丝的水花。
“小祥,你……”
“鸟吃了巧克力会死,你说过的。”祥子打断了初华的话,那琥珀金瞳紧盯看不见的东西。
“……”
“爱丽丝,你也会死。”祥子停下脚步,看向湖面那只有上半身的倒影,与初华对视着。
“可万般皆梦,你死不了,爱丽丝。”这面镜湖再度变成了没有液态水的冰层。
“嗯,是呢。”初华就这样微眯着眼笑着。
一片死寂。
海怪再也没有追来了。
看着镜湖上的自己,以及缠附在自己身上的初华,祥子无意识摸了摸花冠上最后留着的剑兰。
你为什么吃掉我的花啊,爱丽丝?
…………
那温暖的湖水与脚下的坚冰融在了一起。
她看的清楚?
她看的清楚。
祥子就这样带着只有半身的初华走到对岸,腥黑的血液从毛孔渗出并覆盖她们的整个躯壳。
“小祥,我喜欢你。”初华重复着说。
“爱丽丝,我讨厌你。”祥子也重复着说。
我爱着你。
我要杀你。
无尽的大雾。
那柄生满铁锈的断剑就这样扎在土地上。
紧跟其后的便是渡渡鸟以及那只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