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在鎏金香炉里蜷成细烟,苏晚棠把自己团进樟木衣柜的最深处,鼻尖萦绕着陈年熏香与樟脑混合的气息。这是她惯用的藏身之所,雕花柜门透出一线微光,能看见鎏金烛台上的烛泪正蜿蜒成河。
“三姑娘又躲起来了?”是侍女青禾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今日是及笄宴,老夫人说若再寻不到您,便要开祠堂请家法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晚棠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三年前母亲被叛军拖进衣柜凌辱时,她也是这样躲在最里层,透过雕花缝隙看见鲜血溅在母亲的芙蓉襦裙上,像极了此刻烛火下晃动的红盖头。
“青禾……”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让他们……让他们先开席吧。”
话音未落,忽然有尖锐的爆裂声刺破空气。衣柜猛地震颤,苏晚棠看见一道火光从窗棂窜进来,照亮了青禾骤然变色的脸——那不是普通的烛火,是带着硫磺味的火,与当年将军府被烧时如出一辙。
“走水了!”外头传来慌乱的尖叫,瓷器碎裂声、脚步奔走声交织成一片。苏晚棠的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母亲临终前染血的手忽然浮现在眼前,那只手曾拼命把她往衣柜深处推,指甲在她手腕上划出三道血痕,至今仍在。
“姑娘,您快跟奴婢出去!”青禾扑过来要拽她,却被她反手握住手腕。苏晚棠盯着那团越来越近的火光,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去祠堂,快。”
祠堂在府中最深处,此刻必定聚着来不及撤离的女眷。青禾愣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当年叛军正是先烧前院,再逼入祠堂屠杀。她不再多言,抓起墙上的软剑塞进苏晚棠手里:“奴婢护着您!”
剑身贴着掌心发烫,这是母亲的陪嫁之物,剑鞘上的缠枝莲纹早已被摩挲得发亮。苏晚棠跟着青禾往外冲,浓烟涌进鼻腔,她被呛得咳出血沫,却死死盯着前方的回廊。转过九曲桥时,听见任瑶表妹的哭声从祠堂方向传来。
“阿姊!”任瑶的襦裙已被火星燎出焦洞,正抱着柱子咳嗽,“门……门被卡住了!”
祠堂的木门被火舌舔舐得滋滋作响,苏晚棠冲过去时,看见门缝里渗出的黑烟中夹杂着几缕银丝——是老夫人的身影。她忽然想起母亲被拖出衣柜时,也是这样白发散乱,腰间的玉佩磕在衣柜角上,碎成两半。
“让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任瑶怔怔抬头,看见苏晚棠举起软剑,剑身在火光中泛着冷白的光,像极了冬日屋檐下倒挂的冰棱。
第一剑劈在门闩上,木屑飞溅进眼睛,她却感觉不到疼。第二剑下去时,手腕因用力过度发麻,青禾忽然扑过来握住她的手:“姑娘,用巧劲!”两人合力之下,门闩“咔嚓”断裂,浓烟裹着热气扑面而来,苏晚棠被气浪掀得后退半步,却在看见老夫人跌倒的瞬间,本能地冲进去抱住了她。
“三姑娘……”老夫人咳出眼泪,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苏晚棠染血的衣襟,“你……你手里的剑……”
软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剑尖还滴着朱红色的门漆。苏晚棠低头望去,看见任瑶正仰着脸看她,睫毛上沾着烟灰,却亮得惊人:“阿姊手中剑,竟比天边霞还亮。”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落进苏晚棠干涸已久的心田。远处传来救火的梆子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不再发抖,软剑在掌心稳稳立着,剑身上倒映着她沾灰的脸,眼角还凝着未干的泪,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的浓烟中悄然生长。
“青禾,”她听见自己说,“去取我的盔甲。”
青禾愣在原地,任瑶却忽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腰,发间的珠钗蹭过她的下巴:“阿姊要做将军吗?任瑶也要做将军的小跟班!”
祠堂外的火光渐渐弱下去,苏晚棠望着天际将明未明的鱼肚白,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碎片,上面刻着“止戈”二字。原来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即便害怕到骨髓发寒,仍能握住手中的剑,为想保护的人劈开一条路。
她低头抚过软剑的缠枝莲纹,指尖触到某处凸起——那是母亲当年刻下的“棠”字,此刻在晨曦中泛着温润的光。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起檐下宿鸟。苏晚棠抬头望去,只见青禾抱着她尘封多年的银色盔甲走来,甲胄上的鳞片在晨光中翕动,像极了即将展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