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女子营的校场飘着铁锈与晨露混合的气息。苏晚棠攥着弓弦的手已沁出冷汗，眼前的箭靶在晨雾中晃成模糊的圆，耳边响起沈砚秋冷冽的声音：“持弓如抱婴，三姑娘这是要勒死自己的孩子？”
队列里响起压抑的笑声。任瑶攥着帕子站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颤抖的指尖，忽然小声道：“阿姊的指尖在跳舞呢，像春夜的流萤。”
这句话让苏晚棠的手腕更抖了。她想起昨夜青禾替她整理甲胄时，指尖划过她腕间的旧疤，忽然低头在那道伤痕上轻轻吹了口气：“姑娘的伤口，该被好好疼着。”此刻阳光落在青禾递来的箭杆上，杆尾竟缠着一小截粉色丝带，是青禾晨起时拆了自己的绢花。
“啪——”弓弦突然崩断，苏晚棠踉跄着后退半步，撞进一个柔软的胸膛。抬头看见炊事营的阿穗正端着食盒笑，月牙眼里盛着晨光：“将军姐姐的箭法像柳絮，轻飘飘的怪招人疼。”
沈砚秋的眉峰蹙得更紧：“第三排加练二十里奔袭。”任瑶立刻攥住苏晚棠的手，掌心的汗混在一起，却听见副统领忽然道：“苏晚棠，留下。”
风卷着校场的沙粒扑在脸上，苏晚棠盯着沈砚秋腰间的佩剑，剑穗上系着半块碎玉，碎口处缠着红绳，像极了母亲断玉的形状。
“怕吗？”沈砚秋忽然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那三道旧疤，“这伤痕不该长在懦夫手上。”
苏晚棠猛地抽回手，却在退开时踩断了地上的枯枝。脆响惊起檐下麻雀，她看见沈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见什么猎物——原来她方才退避的方位，恰好是校场西北角的破绽处，若有刺客埋伏，此刻已能割破她咽喉。
“明日卯时，带你的弓去马厩。”沈砚秋转身时，剑穗扫过她的手背，“别让我看见你发抖。”
夜幕降临时，苏晚棠抱着弓躲进马厩。稻草堆里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她把自己埋进去，闻着马匹身上的草料香，忽然想起母亲的梳妆台也是这个味道。指尖抚过弓弦上的裂纹，那是今日训练时被她生生拉断的，青禾说要替她找匠人修补，任瑶却抢着说：“这是阿姊成长的印记呢！”
“将军姐姐？”阿穗的声音像块软乎乎的糯米糕，从马厩门口飘进来，“我猜你躲在这里。”
少女提着灯笼走进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食盒里飘出桂花的甜香。苏晚棠慌忙起身，稻草粘在发间，阿穗忽然伸手替她摘下，指尖划过她耳后：“像只受惊的小鹿，躲在草窠里等投喂。”
食盒打开时，暖黄的灯光映出三块糖糕，每块都被切成蝴蝶形状。阿穗托着腮看她咬下第一口，自己先笑出了酒窝：“糖糕要含在舌尖化着吃，将军姐姐这样狼吞虎咽，像在啃敌军的咽喉呢。”
这句话让苏晚棠呛到了。阿穗连忙递来温茶，指尖蹭过她的嘴角：“瞧，糖霜沾在唇上了。”少女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擦拭自家养的猫儿。
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阿穗忽然从围裙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晒干的桂花：“放在枕头底下能安神，我昨儿看你眼底青黑，定是没睡好。”她说话时，灯笼的光在睫毛上跳成金粉，苏晚棠忽然想起任瑶说的“流萤”，原来这世上真有会发光的眼睛。
“阿穗……为何对我这么好？”苏晚棠捏着布包，桂花的香气钻进袖口，像极了阿穗身上的皂角味。
少女歪头想了想，忽然凑近她耳边：“因为将军姐姐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敢握住剑。就像……就像我明明怕切菜时伤手，却还是想给喜欢的人做糖糕。”
这话让苏晚棠的耳根发烫。她看见阿穗的发梢扫过自己的手背，忽然想起白天训练时，沈砚秋捏着她手腕的力道——一个像火，一个像糖，却都让她心跳得奇怪。
马厩的天窗漏下月光，落在阿穗递来的第二块糖糕上。苏晚棠忽然发现，少女指尖有处淡疤，像是被刀刃划的。她想问什么，却听见阿穗轻声说：“将军姐姐吃甜的时候，皱鼻子的样子像小兽，让人想把全世界的糖都捧给你。”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近了些。苏晚棠慌忙起身，却被稻草绊倒，阿穗伸手扶住她的腰，两人一起跌进草堆里。少女的发簪歪了，乌发铺在她肩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将军姐姐，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呢。”
远处传来巡夜的脚步声。苏晚棠慌忙推开她，却在起身时看见阿穗耳尖通红，像朵沾了露水的芍药。她攥着桂花布包往门口走，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动静，回头时只见阿穗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围裙，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蝶。
走出马厩时，夜风卷着几片桂花瓣落在她肩头。苏晚棠摸了摸腰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个绣着蝴蝶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却在蝶翼处缀了颗亮晶晶的云母片。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软剑，剑鞘里也藏着这样的云母片，每当月光照上去，就会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阿穗眼里的星光。
“明日卯时。”她对着月亮轻声说，指尖抚过荷包上的蝴蝶，“不能再发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