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烛火在甲胄上跳成碎金。苏晚棠卸下半副肩甲,露出内衬上被勾破的蝴蝶纹样——那是阿穗今早新绣的,此刻翅尖挂着线头,像只折翼的蝶。
“姑娘别动。”青禾的指尖忽然覆上来,替她按住肩甲的卡扣,“方才演武时,您左肩吃了三记重击。”少女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甲胄上的月光,却在触及她锁骨下方的旧疤时,指尖微微发颤。
苏晚棠忽然想起三天前的雨夜,青禾跪在祠堂里替她求签,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那时她躲在廊柱后,看见侍女的背影比平日单薄,发间的木簪已褪成浅棕色,却仍执着地替她求“平安”签。
“青禾……”她转身时,甲胄上的鳞片蹭过对方手腕,露出半截红绳——那是今早她替青禾系的,说是“避邪”。少女慌忙将手藏到身后,烛火却已照亮她耳尖的薄红。
“奴婢去打水。”青禾转身时,发梢扫过苏晚棠手背,像片执意停留的落叶。铜盆撞在门槛上发出轻响,她忽然顿住,声音混着雨声般的颤:“姑娘可还记得,七年前雪夜?”
铜盆里的水映着摇曳的烛火。苏晚棠望着青禾蹲下身替她脱靴,忽然看见少女后颈的淡疤——形如剑伤,约三寸长,与母亲软剑的宽度分毫不差。
“那年奴婢才十岁,冻晕在将军府角门。”青禾的指尖划过她脚踝,那里有块与她后颈对称的疤,“是夫人用软剑挑开冻住的门闩,把奴婢抱进暖阁,用体温暖了我整夜。”
烛泪忽然坠进铜盆,惊起细小的涟漪。苏晚棠想起母亲临终前,掌心还攥着半块窝头——那是给青禾留的宵夜。少女抬起头时,眼里映着水光:“夫人说,每个孩子都该被好好疼着。后来她替奴婢挡下叛军的剑,这道疤……”
“别说了。”苏晚棠伸手按住她的肩,却在触及锁骨时,发现青禾比上月又瘦了些。侍女的喉间溢出呜咽,像幼兽般蹭进她怀里,发间的木簪戳着她下巴:“奴婢怕极了失去您,就像当年怕失去夫人……”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苏晚棠本能地按住剑柄,却听见青禾在她怀里轻笑:“是任瑶姑娘的珠钗反光,她总说要学‘夜探将军帐’。”少女的指尖悄悄勾住她内衬的蝴蝶,将线头轻轻绕成结:“姑娘可知,您替奴婢系红绳时,奴婢想……”
“想什么?”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幕上,青禾的影子忽然抬手,替苏晚棠理了理鬓角。少女的呼吸拂过她锁骨,带着皂角与熏香的混合气息:“想把这红绳换成同心结,系在您腕间,这样……”
帐外忽然传来阿穗的脚步声,提着食盒唱着不成调的曲儿。青禾猛地退开,却在起身时撞翻铜盆,水泼在苏晚棠裙角。少女慌忙用帕子擦,指尖却在碰到她膝头旧疤时,轻轻吻了上去。
“青禾!”苏晚棠的耳根发烫,却看见侍女垂眸轻笑,帕子上的“棠”字沾了水,像朵正在绽放的花。阿穗掀帐时,正看见青禾替苏晚棠揉脚踝,两人耳尖都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呀!打扰姐姐们说体己话了!”小厨娘吐了吐舌头,食盒里飘出玫瑰膏的甜香,“这是新熬的伤药,阿穗加了蜂蜜,抹着不疼!”她蹲在青禾身边,指尖沾着药膏替苏晚棠涂抹膝伤,忽然握住青禾的手:“青禾姐姐的手真巧,方才替我编的花环可美了!”
青禾的指尖在阿穗掌心颤了颤,却任由她握着。苏晚棠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女子的情谊像丝线,看似柔软却能织成铠甲”。玫瑰膏的甜香混着青禾的皂角味,阿穗的发辫扫过她小腿,像团会动的云朵。
“明日卯时要练新阵法。”青禾忽然抽回手,替苏晚棠盖上薄被,“姑娘早些歇息,奴婢守在帐外。”她转身时,阿穗忽然拽住她袖口,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糕:“给青禾姐姐的,草莓馅儿的!”
帐外的月光透过缝隙落进来,在青禾发间碎成星砂。苏晚棠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母亲也是这样用体温焐热一个濒死的孩子。如今青禾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混着阿穗的甜糕,竟比任何暖炉都更温热。
“青禾。”她忽然唤住即将出帐的少女,看着对方转身时眼里的星光,“明日……与我同骑一匹马吧。”
侍女的睫毛猛地颤动,像蝴蝶触到露水。阿穗在旁拍掌笑出酒窝,青禾却只是轻轻点头,指尖将糖糕捏成碎末,却又在出帐前,回头用口型说了句:“好。”
帐内重新陷入寂静。苏晚棠摸着膝头的玫瑰膏,凉丝丝的甜意渗进皮肤。她忽然明白,青禾的爱藏在每针每线里,藏在每次替她挡下的月光里,藏在那个雪夜母亲留给她的温度里——那是跨越生死的羁绊,是将恐惧酿成守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