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梳妆台上织成金网。苏晚棠望着镜中被层层叠叠的裙裾淹没的自己,忽然想起母亲出殡那日,也是这样被塞进繁复的丧服里,领口的珠串硌得锁骨生疼。
“阿姊别动呀!”任瑶举着皇后赐的珍珠粉扑过来,发间的蝴蝶钗险些戳中女主眼睛,“这粉擦了能白三个色号,上次我看见淑妃娘娘用了,皇上都夸她像月光呢!”少女的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打圈,却在看见青禾捧着胭脂盒走近时,故意用粉扑在苏晚棠唇上按出个粉印。
“任瑶姑娘的手劲该去练投石机。”青禾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埋怨,打开胭脂盒时,露出里面用金箔包着的玫瑰膏——那是她用半年俸禄买的京城名品,“姑娘的皮肤薄,要用温软些的色号。”她用指尖蘸取胭脂,在苏晚棠颧骨处点出淡淡红晕,却在任瑶伸手抢粉扑时,巧妙地用手肘挡住。
“呀!青禾姐姐的胭脂好香!”阿穗的脑袋忽然从窗台探进来,围裙兜里掉出十几个口脂纸包,“这是我新做的桂花口脂,舔一下是甜的哦!”小厨娘踮脚替苏晚棠涂唇,舌尖却不小心舔到自己指尖,眼睛立刻弯成月牙,“阿穗的手艺果然不错!”
林妙音的金铃声在院外响起,少女抱着金丝华服闯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抬着首饰箱的婢女:“妙音让绣娘在裙摆缝了三百六十颗珍珠,走起路来会‘沙沙’响,像下星星雨!”她挥挥手,婢女们立刻展开华服,珍珠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光,却在青禾要替苏晚棠更衣时,抢先一步按住女主肩膀,“这种细活还是我来,青禾姐姐手太糙啦!”
“……我去备马。”青禾的指尖在华服上顿了顿,转身时衣袖拂过阿穗的口脂包,纸包散落一地。阿穗蹲下身捡,却在看见青禾腕间的红绳时,忽然伸手握住:“青禾姐姐的绳子和将军姐姐的好像呀!”
苏晚棠低头望去,发现自己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个香囊——沈砚秋送的安神香囊,绣着半朵残莲。青禾的红绳、任瑶的蝴蝶钗、阿穗的口脂印、林妙音的珍珠粉,此刻全在她身上,像幅被揉皱的彩墨画。
“将军。”沈砚秋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身着改良后的女式朝服,肩甲上的狼首纹被绣成暗纹,却在看见苏晚棠被众人簇拥的模样时,耳尖迅速漫上薄红,“该出发了。”
进宫的马车摇摇晃晃,苏晚棠攥着沈砚秋的香囊,闻着里面的茯苓香,却觉得心跳比马蹄声更乱。任瑶忽然钻进马车,怀里抱着个锦盒:“阿姊快看!我偷带了蜜饯!”少女剥开花生糖时,故意将果仁塞进苏晚棠嘴里,却在青禾上车时,迅速把糖纸藏在身后。
“姑娘昨晚没睡好,靠在奴婢肩上吧。”青禾伸手替苏晚棠整理裙摆,却被林妙音挤开。金丝华服的珍珠硌着女主大腿,林妙音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展示自己新做的暖手炉:“妙音在里面加了鹅绒,比青禾姐姐的帕子暖和十倍!”
阿穗的脑袋从车帘缝里探进来,举着个竹筒:“这是加了薄荷的酸梅汤,喝了不晕车!”她递汤时,指尖不小心蹭到苏晚棠唇角的胭脂,立刻用围裙角替她擦,“呀!口脂花了,阿穗再补一层!”
沈砚秋骑在马背上,听见马车里传来的笑闹声,忽然勒住缰绳。任瑶的尖叫、林妙音的金铃、阿穗的哼歌、青禾的叹息,混在一起像锅甜腻的八宝粥。她摸了摸腰间的碎玉,想起母亲书信里的话:“棠儿这孩子,天生招蝶。”
马车突然颠簸,苏晚棠被晃得撞进青禾怀里。少女的发间飘着玫瑰香,怀里搂着任瑶的蜜饯盒,手里攥着阿穗的竹筒,腕间缠着林妙音的暖炉绳,鼻尖还沾着任瑶的珍珠粉。青禾的指尖轻轻拍着她后背,任瑶趁机往她嘴里塞了块糖,阿穗替她擦汗,林妙音则忙着整理她被压皱的华服。
“我……”苏晚棠觉得自己像块被揉来揉去的糯米团,“你们别挤了……”
“谁让阿姊这么可爱!”任瑶抱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昨晚我梦见阿姊被封为‘天下第一可爱将军’,全长安的姑娘都来给你送花!”
“那是我的花!”林妙音立刻反驳,“妙音要送九百九十九朵牡丹,堆成花山!”
“将军姐姐该收桂花!”阿穗举起竹筒,“桂花能做糖、做糕、做枕头,实用又香!”
青禾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这是西域进贡的玫瑰精油,涂了皮肤会像花瓣一样软。”她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挡在林妙音和苏晚棠之间,“姑娘从前总说母亲的梳妆台有这个味道。”
沈砚秋在车外听见“母亲”二字,握缰绳的手忽然收紧。她想起昨夜在演武场,苏晚棠握着母亲的软剑,剑鞘里掉出半块香囊——与自己怀中的残片恰好凑成完整的莲花。
宫门在望时,苏晚棠忽然抓住沈砚秋的手:“砚秋……我怕。”
副将的身体猛地僵硬,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马车里的任瑶立刻尖叫:“阿姊叫沈副统领‘砚秋’了!”林妙音的金铃掉在地上,阿穗的酸梅汤泼了青禾一身,青禾却眼尖地看见,沈砚秋反握住苏晚棠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旧疤。
“怕就闭眼。”沈砚秋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度,却在看见苏晚棠闭上眼时,迅速抽回手,“但握剑的手,不能抖。”
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苏晚棠跟着仪仗队往前走,任瑶的珍珠粉让她脸上发痒,青禾的玫瑰精油混着阿穗的酸梅汤味,林妙音的金丝华服重得像盔甲,唯有沈砚秋的香囊在腕间散发着安稳的香。
“苏爱卿。”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苏晚棠抬头时,看见阶下站着的门阀老臣们,目光像冰锥般扎在她身上。喉间忽然发紧,她想起母亲被拖进衣柜时,那些叛军也是这样的眼神。
“臣……”第一个字刚出口,袖口的香囊忽然散开,茯苓与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苏晚棠听见任瑶在殿外摇旗的铜铃声,青禾整理华服时的叹息,阿穗捣糖的咚咚声,林妙音金铃的节奏,还有沈砚秋昨夜在耳边说的“恐惧是你的铠甲”。
“臣以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比想象中更稳,“女子为将,无关性别,只关忠勇。”银枪在掌心发烫,她想起迷妹们送的“护身符”——任瑶的蝴蝶钗别在鬓间,青禾的帕子藏在袖中,阿穗的糖丸在舌下,林妙音的暖炉纹样刻在枪杆,沈砚秋的碎玉系在腰间。
殿外忽然传来金属相击声。苏晚棠本能地侧身,一支箭矢擦着她发梢飞过,钉在龙椅旁的柱子上。门阀老臣们惊惶后退,却见她已举起银枪,枪缨上的红狐毛扫过刺客面门,枪尖点在对方咽喉处。
“护驾!”沈砚秋的剑声从殿外传来,却在看见苏晚棠独自制住刺客时,握剑的手顿在半空。任瑶的旗子“啪”地展开,露出“阿姊最棒”的字样;青禾不知何时冲进来,替她拂去肩上的灰尘;阿穗举着糖丸蹦蹦跳跳;林妙音的金铃响得像在奏乐。
“这……这是细作!”皇帝的声音带着颤抖,“苏爱卿护驾有功,朕……朕封你为羽林卫右统领!”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苏晚棠望着阶下的迷妹们,任瑶在朝服上蹭了块糖渍,青禾的裙摆被踩脏,阿穗的围裙歪了,林妙音的金铃少了一颗,沈砚秋的剑穗散了——但她们眼里的光,比任何朝珠都更亮。
“谢陛下。”她单膝跪地,银枪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越的响。任瑶忽然扑过来,不顾礼仪地挂在她脖子上:“阿姊刚才的样子,比话本里的侠女还威风!”青禾递来帕子,却故意替她擦另一边脸,指尖在她耳垂上轻轻捏了捏;阿穗趁机把整袋糖丸塞进她袖口;林妙音则晃着金铃宣布要给她做新盔甲,刻满蝴蝶和星星。
沈砚秋站在殿门口,望着被众人围住的苏晚棠,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信:“若棠儿握剑,望你护她周全,如护这乱世中,每一朵想绽放的花。”她摸了摸腰间的碎玉,这次没有避开任瑶的蝴蝶钗,任由它缠在自己剑穗上,像朵固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