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演武场浸在蓝灰色的晨雾里。任瑶举着比她人还高的银枪，发间的蝴蝶钗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珍珠穗子扫过草叶，惊起一串露珠。
“阿姊看我！”她踮脚劈枪，却因鞋跟太高踉跄着向前栽去。苏晚棠伸手去扶，却见任瑶闭眼尖叫时，枪尖戳中自己脚踝——蝴蝶钗歪到一边，露出少女耳后未褪的婴儿肥。
“笨蛋！”苏晚棠蹲下身替她查看伤口，任瑶却趁机搂住她脖子，鼻尖蹭过她耳垂：“阿姊的头发好软，像云一样……”少女的呼吸带着桂花糖的甜，混着晨露的清，在她颈边凝成细小的水珠。
“疼就别贫嘴。”苏晚棠将任瑶横抱起来，银枪在晨雾中划出半道弧光。任瑶的脑袋搁在她肩上，望着演武场远处的旌旗，忽然轻声说：“上个月，父亲把我生辰八字给了林国公府。”
怀里的身体忽然轻得像片羽毛。苏晚棠想起昨日在尚书府宴席上，任瑶穿一身茜素罗裳，却在没人注意时，用银簪在桌沿刻下“不嫁”二字。
“那病弱公子……”任瑶的指尖绞着她发带，“连马都骑不了，却要我学‘女子无才便是德’。阿姊，我不想像笼中鸟一样被关起来……”她忽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的露珠落在苏晚棠手背上，“我想握剑，像你一样。”
晨雾渐散，阳光穿过任瑶的蝴蝶钗，在苏晚棠脸上投下细碎的影。怀中的少女比想象中还要轻，腰间束着的锦带绣着半朵未完成的牡丹——那是她偷偷改成的枪穗纹样。
“以后我教你。”苏晚棠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晨雾更柔，“但先学会站稳。”任瑶忽然笑出声，蝴蝶钗蹭过她下巴：“阿姊抱我时，我觉得自己已经能飞了！”
帐中弥漫着玫瑰膏的甜香。任瑶赖在软榻上，任由苏晚棠替她褪去绣鞋，露出脚踝上淡淡的红痕。少女忽然伸手勾住她脖子，将温热的脸颊贴在她颈边：“阿姊的铠甲好凉，像冰镇酸梅汤……”
“别动。”苏晚棠按住她乱晃的脚尖，却听见任瑶闷闷的鼻音：“阿姊闻起来像青禾姐姐的皂角香，还有……沈副统领的薄荷味。”指尖忽然顿住，任瑶却趁机在她耳边吹气：“阿姊更喜欢谁的味道呀？”
帐外传来青禾的脚步声，伴着铜盆轻响。苏晚棠刚要起身，任瑶却突然抱住她腰，指尖在她后背画圈：“脚踝好疼，阿姊再抱一会儿嘛……”少女的发间落着晨露，蝴蝶钗的流苏扫过她锁骨，痒痒的。
“姑娘，该换药了。”青禾的声音像被晨露浸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她捧着药碗进来，目光在任瑶环着苏晚棠的手上顿住，碗沿的玫瑰膏晃出细小的涟漪。
“青禾姐姐来得正好！”任瑶笑得像偷腥的猫，将脚踝抬得更高，“阿姊说要亲自给我涂药呢！”她故意往苏晚棠怀里蹭了蹭，蝴蝶钗的尖端正对着青禾的眉心。
青禾在榻边蹲下，指尖蘸取药油时，故意用指腹碾开任瑶脚踝的红痕：“任瑶姑娘的皮肤真嫩，不像奴婢粗手粗脚。”药油带着薄荷的凉，与苏晚棠身上的气息重叠，任瑶却忽然皱起鼻子：“青禾姐姐的药油好冰，阿姊的手明明很暖！”
苏晚棠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忽然想起母亲书房里的博古架——青禾像温润的玉，任瑶似剔透的琉璃，前者藏着岁月的沉，后者映着日光的亮，却都在她眼前，碎成了揉皱的彩墨画。
“好了，明日便可下地。”青禾替任瑶系上纱布，指尖在她脚踝处轻轻按了按，“只是这蝴蝶钗……”她伸手替任瑶扶正发饰，却故意将钗头转向内侧，“任瑶姑娘若是再穿高跟鞋练枪，下次可就不是扭伤这么简单了。”
任瑶吐了吐舌头，趁青禾转身时，偷偷将蝴蝶钗掰回原位。阳光穿过帐幕的缝隙，在青禾发间织出金线，苏晚棠这才发现，侍女的木簪不知何时换成了金镶玉——那是她上个月随手送的小玩意。
“青禾，你去替我拿些蜜饯来。”苏晚棠错开视线，却听见任瑶在身后轻笑。青禾的脚步顿了顿，碗底与木盘相撞发出轻响：“是，姑娘。”
帐门掀开又合上，晨风吹动纱帘。任瑶忽然坐起身，蝴蝶钗上的珍珠掉了一颗，滚到苏晚棠脚边。少女伸手捡起，却在触到她鞋带时，轻轻拽了拽：“阿姊可知，青禾姐姐方才的眼神，像极了我家院里护食的猫儿？”
“任瑶！”苏晚棠皱眉，却看见少女仰躺在软榻上，晨光在她脸上流淌，像片金色的湖。任瑶晃着那颗珍珠，忽然轻声说：“不过阿姊放心，我不会像猫儿一样躲在暗处……”她转头看向她，眼里映着碎金般的光，“我要像蝴蝶一样，明明白白地停在你肩头。”
帐外传来青禾的脚步声，伴着阿穗的笑闹。苏晚棠望着任瑶发间的蝴蝶钗，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美丽的东西，总带着刺。”此刻任瑶的刺，是明目张胆的依赖，而青禾的刺，藏在温柔的褶皱里。
“吃蜜饯吧。”她将糖盒推过去，任瑶却趁机握住她手腕，将那颗珍珠塞进她袖口：“这是蝴蝶的眼泪，阿姊收好。”少女的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红绳，与青禾的那根轻轻擦过，像两颗流星在夜空里短暂相遇。
晨露渐晞，演武场传来沈砚秋的练兵声。苏晚棠望着帐外的青禾，她正与阿穗说着什么，发间的金簪在阳光下一闪而过。任瑶的头重新靠在她肩上，带着温度的重量让她想起昨夜青禾在帐外的背影——同样的月光，同样的温柔，却织成了不同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