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三点差十分。
校医院三楼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异常安静，只有两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回荡。林枫戴着帽子，帽檐压得极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指尖却紧张地掐着掌心。陈锐走在他旁边，脸色依旧苍白，薄绒手套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竭力压制体内那股不安分的寒气。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最终定格在尽头那扇挂着“心理咨询室——玄清子医生”牌子的磨砂玻璃门上。
就是这里了。那个自称“青墟”的人指定的地方。
林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毕生的勇气，才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听不出任何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林枫推开了门。
心理咨询室布置得简洁而温馨。米色的窗帘半掩着，透进柔和的午后阳光。舒适的沙发，摆放着绿植的茶几，还有一面挂着抽象画的墙壁。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办公桌后，坐着他们熟悉的玄清子医生。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干净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气质儒雅，像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邻家大哥哥。他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才抬起头。
“林枫同学？还有陈锐同学？”玄清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转为温和的关切，“你们一起？是遇到什么困扰了吗？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这寻常的开场白反而让林枫和陈锐更加紧张。他们僵硬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沙发柔软的触感此刻却如同针毡。
玄清子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枫死死按着的帽子和陈锐戴着薄手套的双手，镜片后的眼神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洞悉的了然。
“玄医生……”林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有些发紧，他决定开门见山，“我们……我们是来找‘青墟’的。”
玄清子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就是青墟。”
如此平静的承认，反而让林枫和陈锐愣住了。他们预想过各种场景——对方可能是隐藏在阴影中的神秘人，或者会矢口否认——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然地承认了身份，而且就在这明亮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校医院办公室里！
“你……”陈锐率先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质疑和冰冷的警惕，“你怎么证明？还有，‘夜枭之血’到底是什么？我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手套下的冰蓝纹路微微亮起，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悄然下降了一两度。
玄清子似乎对那细微的温度变化毫无所觉。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证明？”玄清子微微一笑，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无框眼镜。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林枫和陈锐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玄清子那双原本温和的黑色瞳孔，此刻竟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了星河流转的深邃银辉！那绝非人类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散发着微光的符文一闪而逝。
“这样，够了吗？”玄清子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双银辉流转的眼眸，却带着洞穿虚妄、直抵本质的威压。
林枫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紧了帽子。陈锐的身体瞬间绷紧，如临大敌。
玄清子重新戴上眼镜，那异象瞬间消失，他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校医。
“‘夜枭之血’，是西方血族（Vampire）提炼的一种禁忌魔药。”玄清子不再绕弯子，声音平静地开始解释，话语内容却如同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它的作用，是强行唤醒饮用者体内沉睡的、稀薄的非人血脉，或者……污染接触者，诱发异变。”
他看向林枫：“林枫同学，你的祖上，应该有着东方山野精魅，确切地说，是‘猫又’（Nekomata）的血统。那份血脉极其稀薄，正常情况下，你一生都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会是个普通人。但‘夜枭之血’就像一把粗暴的钥匙，强行打开了这扇门，让你的身体开始不可逆地向猫妖转化。”
他又转向陈锐，目光带着一丝探究：“陈锐同学的情况更特殊。你体内并没有明显的非人血脉。但林枫喝下魔药后，他的体液、甚至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强烈的‘异化’污染。你接触了他沾染魔药的物品（奶茶杯口），被这种污染侵入。这种污染在你体内，意外地激活了……或者说，引来了某种极其罕见的‘元素亲和’印记，而且是偏向极寒的冰雪属性。你正在被转化为‘雪女’（Yuki-onna）的亚种。”
猫又？雪女？血族？魔药？污染？
这些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和游戏里的词汇，此刻被玄清子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砸得林枫和陈锐头晕目眩。他们一直以来的恐惧和猜测，被无情地证实了，而且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离奇和……绝望！
“为……为什么是我们？”林枫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个‘蚀月’……他到底想干什么？！”
“蚀月……”玄清子念出这个名字时，眼神冷了几分，“一个危险的、隐藏在人类社会阴影中的高等血族。他通过直播锁定你，赠送魔药，目的绝不单纯。强行唤醒血脉，过程极其痛苦且充满不可控的风险，大多数实验体会在转化过程中精神崩溃或身体畸变死亡。即使成功，也会沦为血脉源头（猫妖）的食粮或者被他们奴役的工具。至于陈锐同学……”他看向陈锐，“你的情况完全是意外，但雪女的力量同样强大而危险，失控的冰雪之力足以冻结生命。”
“那……那墙壁里的声音……”林枫急切地问，“也是真的？那是什么？”
“那是‘啮墙鼠妖’。”玄清子语气肯定，“一种低等的东方精怪，喜欢寄居在建筑物的夹层里，啃噬木料、电线甚至……水泥中的微量精气。它们数量众多，胆小但贪婪。林枫同学你听觉的强化，让你能捕捉到它们活动的声音。它们本身威胁不大，但它们是征兆——魔药的污染和你们身上散发的‘非人’气息，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会吸引更多、更麻烦的东西靠近这座校园。”
“那我们……会怎么样？”陈锐的声音冰冷而沙哑，他摘下了薄绒手套，摊开手掌，掌心那冰蓝色的复杂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丝丝寒气正不受控制地从中逸散出来，“会彻底变成怪物？然后被你们……或者那些血族处理掉？”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玄清子。
玄清子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处理掉你们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但那并非我的目的，也非‘守序者’的宗旨。”
“守序者？”林枫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
“一个古老的、致力于维持人类世界与‘里世界’（隐藏的奇幻生物世界）平衡的组织。”玄清子简单解释，“我的身份，是隶属于守序者的‘除魔道士’（Exorcist），同时也是昆仑山的修士。我潜伏在这所大学，就是为了监视可能出现的异常能量节点，比如……被强行开启的血脉之门。”他指了指自己。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玄清子的目光扫过两人，“第一条，放任自流。你们的身体会继续异变，力量会增长但也会失控。最终，要么被自身力量反噬而死，要么被蚀月那样的存在找到、利用或清除，要么在失控时造成灾难被守序者或猎魔人（Hunter）清除。第二条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格外锐利：“跟我学习。学习如何控制你们体内正在苏醒的力量，学习如何在‘里世界’的法则下生存，学习如何隐藏自己，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清除那些威胁人类世界和你们自身安全的‘异常’。”
“除魔？”林枫瞪大了眼睛，他一个游戏主播，要去学除魔？
“没错。”玄清子点头，“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掌控它的意志。你们的血脉和天赋，既是诅咒，也是武器。学会掌控它，你们才能活下去，才有机会找到逆转或者适应的可能，而不是沦为力量的奴隶或者他人的棋子。”
办公室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林枫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陈锐看着自己掌心冰冷的纹路，又看了看林枫帽檐下隐约可见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猫耳轮廓。
“我们……还有多久时间？”陈锐沉声问，“我是说，在彻底……失控之前？”
“因人而异，也看你们自身的意志。”玄清子坦诚道，“林枫同学的血脉转化相对明确，但过程痛苦且会持续改变外貌。陈锐同学的元素亲和更依赖于精神控制，失控的风险更大，尤其是在情绪剧烈波动时。我估计，以你们目前的变化速度，留给你们‘正常’融入人群的时间窗口，最多只有一到两个月。之后，一些特征将难以掩饰。”
一到两个月！林枫的心沉到了谷底。
“怎么学？”陈锐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他没有选择。他不能变成行走的冰雕，更不能连累任何人。
玄清子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他们的选择。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听诊器，也不是病历本。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古老罗盘。罗盘呈暗金色，边缘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的云纹和星象符号，盘面并非简单的方位刻度，而是由无数层极其精密、缓缓自行旋转的同心圆环构成，圆环上刻满了细若蚊足、闪烁着微光的奇异符文。中央的天池位置，悬浮着一根半透明的、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指针，此刻正微微震颤着，指向林枫和陈锐的方向，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蕴含着天地法则的浩瀚气息。
“法器，‘万象罗盘’。”玄清子轻轻托着罗盘，那古朴的器物与他年轻儒雅的外表格外不协调，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它能洞察能量流动，勘破虚妄，也是引导你们感知自身力量的最佳媒介。”
他将罗盘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特训，从今天开始。”玄清子的语气不容置疑，“首先，林枫同学，摘下你的帽子。在我的结界里，暂时无需隐藏。我需要评估你血脉激活的具体程度。”
林枫身体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帽檐。在陌生人面前暴露那对耳朵……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
陈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无声的支持。他率先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将那只布满冰蓝纹路、散发着寒气的手，坦然放在了膝盖上。
林枫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摘下了那顶戴了一整天的鸭舌帽。
一对毛茸茸的、纯黑色的猫耳，暴露在心理咨询室柔和的灯光下，因为主人的紧张和羞耻而微微颤抖着，耳尖的绒毛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玄清子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对耳朵，又看向陈锐寒气缭绕的手掌，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惊讶或鄙夷，只有一种专业评估的冷静。
“很好。那么，第一课，”玄清子的手指轻轻拂过万象罗盘，罗盘上数层符文圆环开始加速旋转，中央的星光指针发出轻微的嗡鸣，指向林枫头顶的猫耳。
“尝试去‘听’。”玄清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直接印入脑海，“不是用你的物理听觉，林枫。用你血脉深处的那份‘灵觉’。去感知这罗盘指针震颤时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能量的‘频率’。”
他又转向陈锐：“而你，陈锐。不要抗拒你掌心的寒意。尝试去‘感觉’它，像感觉你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样自然。然后，尝试将那股寒意，想象成一股可以引导的‘溪流’，让它汇聚到你的指尖，目标是……冻结空气中，我释放出的这一缕‘阳炎之气’。”
玄清子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凭空冒出一小簇温暖、跳跃的金色火苗，散发着微弱却纯粹的热力。
林枫看着那旋转的罗盘，陈锐盯着那簇跳跃的金色火苗。心理咨询室里，温和的校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引导者，一个将他们拉入一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全新世界的引路人。
林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头顶异样的存在感，努力去“听”那指针的嗡鸣。陈锐则集中全部精神，感受着掌心那股冰冷的、桀骜不驯的能量，尝试着将其驯服、引导……
特训，开始了。而他们平凡的大学生活，从这一刻起，被彻底撕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