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弥漫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混合气味——残留的鼠妖腥臊、陈锐刻意释放用以掩盖的微弱寒气、以及林枫反复洗手后沐浴露的廉价香味。那袋装着鼠妖尸体的黑色垃圾袋，像一颗定时炸弹，被塞在书桌下最深的角落，散发着微弱却令人不安的污秽能量波动。
林枫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刚才管道里那电光火石般的扑杀、指尖撕裂皮肉的感觉、还有那喷溅的温热血液……这一切都强烈地冲击着他二十年平凡人生的认知。他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红、似乎已经干净的手，但那股粘稠的触感和血腥味仿佛还烙印在神经末梢。
“感觉……怎么样？”陈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坐在自己床沿，手套已经重新戴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锐利和……疲惫。强行催动寒气冻结鼠妖，对他精神的消耗显然极大。
“像做了场噩梦。”林枫苦笑，声音沙哑，“而且……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刚才在管道里，动作快得……我自己都害怕。”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尾椎骨上方，那个小小的骨质凸起似乎又硬实了一点，带来隐隐的胀痛感。
“本能。”陈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台灯冰冷的光，“玄清子说过，血脉觉醒会带来原始的本能。你需要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书桌下的垃圾袋，“那只大的鼠妖……你注意到它额头的东西了吗？”
林枫点点头：“一块暗红色的……像血块又像石头的东西。感觉很……脏。”他回忆着那股微弱的污秽波动。
“玄清子提过，‘精怪’体内有时会凝结出蕴含其精华或怨念的‘核’，称之为‘妖核’或‘血晶’。这东西……可能就是。”陈锐的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冷静，“它散发的能量波动很特殊，像是个……信标。”
“信标？”林枫的心猛地一紧。
“嗯。吸引同类，或者……吸引以它们为食、或者对这种能量敏感的其他东西。”陈锐的眼神变得凝重，“不能随便处理掉。明天必须交给玄清子。”
两人达成共识，但如何处理这袋散发着“信标”味道的垃圾过夜，又成了难题。最终，陈锐尝试着将双手覆盖在垃圾袋表面，集中精神，引导体内那股冰寒之力，在垃圾袋周围制造了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冰壳，试图隔绝那股微弱的能量波动。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呼吸都带着寒气。
“暂时……应该能隔绝一下。”陈锐喘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墙上。
这一夜，注定无眠。林枫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亢奋。头顶的猫耳捕捉着宿舍内外的一切声响——风吹过窗棂的呜咽、远处夜归学生的脚步声、水管里水流的声音……还有，书桌下那被冰封的垃圾袋里，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心跳般的能量脉动，隔着冰层，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神经。
他感觉自己像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汹涌的、未知的黑暗深渊。玄清子、守序者、除魔道士……这些词汇构筑起一条摇摇欲坠的绳索，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
第二天下午三点，校医院心理咨询室。
玄清子看着林枫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黑色垃圾袋，以及袋子表面那层正在缓慢融化的薄冰，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他拿起那个装着鼠妖尸体的袋子，甚至没有打开，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空在袋子上方虚虚一拂。
嗡……
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看似普通的檀木手串，其中一颗珠子微微亮起温润的白光。与此同时，他指尖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肉眼难辨的金色符文一闪而逝。
“嗯，啮墙鼠妖，五只。一只死于绝对低温冻结，核心保存完好。另外三只死于撕裂伤……附带轻微冻结。”玄清子的目光扫过林枫和陈锐，仿佛能透视袋子看清里面的情况，“还有一只……死于利爪贯穿，妖核被强行剥离，怨气残留较多。”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枫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林枫的脸瞬间涨红了，陈锐也微微侧过头。
“做得不错。”玄清子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肯定，“第一次实战，能成功清理掉隐患，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骚动，也没有让自己失控。尤其是对力量的初步运用，值得鼓励。”他指了指袋子，“寒气冻结，灵觉锁定，致命一击。配合得很有雏形。”
这意外的夸奖让两人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会面临训斥或者更深的担忧。
“但是，”玄清子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问题也很明显。陈锐，你的寒气控制过于粗暴，消耗巨大且难以持久，差点造成自身反噬。林枫……”他看向林枫，“你的血脉本能占据了主导，攻击全凭野性直觉，缺乏控制和后续应对。那一爪撕裂鼠妖的同时，你的指尖其实已经凝聚了‘妖力爪刃’的雏形，只是你自己无法控制其收放，导致力量外泄，造成了不必要的血腥和怨气积累。”
林枫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锐利的刺痛感。
玄清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某种深色金属打造的方盒。盒子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他打开盒盖，里面铺着柔软的黑色绒布。然后，他戴上一次性手套，这才解开垃圾袋，动作麻利地从中取出了那只额头长着暗红晶体的鼠妖尸体。
那暗红色晶体约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凹凸不平，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慢流动，散发出令人极其不适的污秽与怨恨交织的气息。
“血晶。”玄清子用镊子小心地将那晶体从鼠妖额头剥离下来。晶体脱离尸体的瞬间，散发出的负面能量波动陡然增强了几分，连林枫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恶意。
玄清子面不改色，手指掐了个简单的法诀，一道微弱的清光闪过，将那血晶包裹住，然后迅速放入金属方盒中，盖上盖子。盒盖合拢的瞬间，那股令人不安的波动立刻消失了，仿佛被彻底隔绝。
“这东西对某些存在来说是大补，也是极好的追踪信标和施法材料。不能留。”玄清子将金属盒收好，“处理得还算及时，再晚点，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食腐魔或者怨灵。”
他看向林枫和陈锐：“昨天的‘作业’完成得不错。那么，今天开始真正的‘控制’训练。”他再次拿出了那块古朴神秘的“万象罗盘”。
“陈锐，你的‘雪魄之力’（玄清子对陈锐冰雪之力的命名）过于刚猛爆裂，需要‘凝’与‘韧’。”玄清子指向罗盘中央那根星光指针，“尝试用你的精神力，去感知罗盘内部流转的‘地脉冰息’（一种温和稳定的寒性能量）。想象你的力量不是狂暴的寒流，而是可以精密操控的‘冰针’或‘冰丝’。目标：让指针尖端，凝结出一颗不会坠落的、完美的‘六棱冰晶’。”
“林枫，”玄清子转向他，“你的‘猫魅灵觉’（林枫血脉能力的命名）敏锐但发散，如同受惊的猫。你需要‘静’与‘定’。”他指着罗盘边缘缓缓旋转的符文圆环，“尝试将你的精神集中到一点，去‘聆听’其中一个旋转符文发出的、独特的能量‘音符’。忽略其他所有干扰，只锁定这一个‘音符’，直到你能清晰地‘听’见它，并让它的旋转速度，随着你的意念……慢下来。”
训练开始了。心理咨询室再次变成了奇特的修炼场。
陈锐紧盯着罗盘中央的星光指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低温体质下格外诡异）。他竭力压制着体内那股桀骜不驯的、想要喷薄而出的寒流，尝试着将其一丝丝剥离、凝练。掌心冰蓝纹路明灭不定，丝丝寒气溢出，却在接近罗盘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他尝试着让寒气在指针尖端汇聚、塑形。然而，要么寒气失控逸散，要么凝结出的冰晶歪歪扭扭，瞬间碎裂。
林枫则盘腿坐在地板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罗盘周围那些旋转的符文，每一个都散发着不同的、强弱不一的能量波动，像无数只吵闹的夏蝉在他脑子里同时嘶鸣！他努力按照玄清子的指示，试图将精神集中到其中一个符文上。但其他符文的“噪音”却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让他心烦意乱，根本无法专注。头顶的猫耳在帽子里烦躁地抖动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涟漪，反而成了最大的干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锐面前，星光指针尖端终于勉强凝结出了一颗黄豆大小、形状歪斜、布满裂痕的冰晶，摇摇欲坠。林枫则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些嘈杂的“音符”逼疯了，别说控制一个符文的旋转，连锁定都做不到。
“静心。不要对抗噪音，要接纳它，然后超越它。”玄清子平静的声音如同清泉，适时响起，“陈锐，力量不是洪水，是流水。引导，而非压制。”
两人咬紧牙关，再次尝试。汗水（或冷汗）浸湿了他们的后背。
***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已是傍晚。高强度的精神训练比跑十公里还累。林枫感觉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嗡嗡作响。陈锐则感觉体内的寒气似乎因为过度约束而变得有些滞涩，手指更加僵硬冰冷。
“晚上……还播吗？”陈锐看着林枫打开电脑，随口问道。经历了这些，他很难想象林枫还有心情直播。
林枫动作顿了一下，苦笑道：“债要还啊，锐哥。这个月时长还差不少，再不播，下个月房租都成问题。”生活不会因为你的世界崩塌而停止运转。游戏主播是他的饭碗，也是他暂时逃离现实的避风港。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努力调整表情，打开了直播软件和《灵界战争》。熟悉的游戏界面和直播间涌入的弹幕，多少驱散了一些心中的阴霾。
“家人们！我风凌天下又回来了！昨晚有点小状况，今天满血复活！看我carry全场！”林枫对着麦克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
直播还算顺利。林枫惊奇地发现，经过玄清子的“灵觉”训练（虽然失败了），他在游戏中的反应速度和战场感知能力似乎有了微妙的提升！一些以往难以捕捉的细节和对手的预判动作，此刻变得格外清晰。他操作着自己的游戏角色，在虚拟战场上穿梭腾挪，打出了几波精彩的操作，引来弹幕一片“666”和礼物特效。
“主播今天嗑药了？这么猛？”
“风凌天下牛逼！这波切入神了！”
“感谢‘爱吃猫粮的小鱼’的飞机！老板大气！”
林枫一边操作一边和弹幕互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也许……这份力量在游戏里还有点用？
就在这时，一条不起眼的、没有打赏特效的弹幕，夹杂在众多彩色弹幕中缓缓飘过：
> **蚀月：** 看来“夜枭之血”的效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好。耳朵，还习惯吗？尾巴……长出来了吗？
林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他操作的角色因为瞬间的失神，一个走位失误，被敌方集火秒杀！
“主播？？？”
“卡了？”
“怎么不动了？”
弹幕疑惑地刷过。
林枫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ID——蚀月！那个寄来魔药、将他们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他竟然就在直播间里！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
一股冰冷的恐惧混合着被窥视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林枫。他感觉头皮发麻，头顶的猫耳在帽子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尾椎骨的胀痛感也陡然加剧！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发出愤怒的低吼！
“林枫！”陈锐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响起。陈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一只冰冷的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衣服传来，强行压制住了林枫体内那股即将暴走的躁动！
林枫猛地回过神，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看向屏幕，那条来自“蚀月”的弹幕已经被其他弹幕刷了上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抱……抱歉家人们，刚才……突然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林枫强压下声音的颤抖，勉强解释着，“今天……今天先到这里了，实在不好意思，改天补时长！”
他顾不上弹幕的挽留和疑问，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关闭了直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在椅子上，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他看到了！他知道！”林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陈锐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他走到窗边，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那个名为“蚀月”的血族伯爵，就潜藏在某片阴影之中。
“他在警告我们。”陈锐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在告诉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宿舍里一片死寂。刚刚在心理咨询室积累的一点点信心和掌控感，被这条突如其来的弹幕彻底击碎。他们像是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在捕食者的视线之内。
玄清子的结界能隔绝能量波动，却隔绝不了无处不在的网络。那个潜伏在数据洪流深处的阴影，正用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提醒着他们无处可逃的命运。
林枫摸着头顶剧烈跳动的心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黑暗深处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凝视。尾巴骨的胀痛感，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和……迫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