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玄清子那句“守序者暂时被引开了，但别掉以轻心”。林枫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勉强站稳。尾椎骨处，那条新生的、覆盖着细密黑绒毛的尾巴，此刻正被一条临时找来的、加宽的黑色运动腰带紧紧束在裤子里，带来持续的压迫感和难以言喻的羞耻。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不属于自己的肢体在布料下摩擦、扭动，提醒着他身体正在发生的、无可逆转的异化。帽檐下的猫耳也似乎变得更加敏感，走廊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像被放大了十倍。
陈锐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沉默地走在林枫身边，薄绒手套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刚才玄清子不仅带来了守序者暂时转移注意力的消息，更带来了一个紧迫得令人窒息的时间表——他们的“正常”时间窗口，可能比之前预估的一个月还要短！林枫尾巴的出现，就像一个无法掩盖的倒计时沙漏，加速了沙粒的流逝。
回到宿舍，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林枫一头栽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饱含痛苦和绝望的呜咽。那条被束缚的尾巴在腰后不安地扭动着，顶起一小块布料。
陈锐没有安慰他。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他走到自己书桌前，拿起那本厚重的《量子场论》，手指拂过冰冷的封面，眼神却锐利如刀。他需要的不是安慰，是力量。是足以掌控自身、足以应对一切威胁的力量。
他沉默地翻开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公式上，而是落在自己摊开的、布满冰蓝纹路的左手掌心。寒气丝丝缕缕溢出，在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他开始尝试着，像下午在心理咨询室里那样，引导那股力量，不是狂暴的寒流，而是……更精密的形态。一根冰针的雏形，在他意念的艰难引导下，于指尖上方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凝聚。
林枫听着身后那细微的冰晶凝结声，感受着宿舍里悄然下降的温度，心中的绝望和混乱反而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压下去了一些。他猛地坐起身，抓过扔在床头的符笔和朱砂。
“画！”他咬着牙对自己低吼。他拿起一张新的符纸，蘸取朱砂，回忆着玄清子教导的“静心符”轨迹。这一次，他没有再依赖陈锐的寒气压制。剧烈的羞耻、对未来的恐惧、蚀月的窥视、守序者的威胁……所有负面情绪如同燃料，被他强行点燃，转化为一股近乎偏执的专注力！体内的妖力依旧躁动不安，像被激怒的野兽，但他不再试图完全驯服它，而是引导着这股暴戾的力量，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注入笔尖！
“嗤——！”
朱砂落笔，符纸上瞬间亮起一道远比之前明亮的、带着一丝不稳定红芒的灵光！线条不再是之前的滞涩，反而透出一股凌厉的野性！符纸剧烈地颤抖着，边缘甚至开始微微卷曲焦黑，眼看就要自燃！
林枫死死咬住嘴唇，鲜血的腥味在口腔弥漫。他集中全部意志，强行压制着符箓中那股狂暴的妖力，试图将其约束在符纸的轨迹之内！汗水如雨般从他额角滑落，滴在符纸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符纸上的光芒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带着不祥的红芒，线条也略显狂放扭曲，但它……成功了！没有自燃！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但同样带着不稳定躁动气息的清凉意念从中散发出来，瞬间抚平了林枫部分混乱的心绪，连带着尾巴的躁动都减弱了几分。
他瘫倒在椅子上，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大口喘着气，看着那张虽然丑陋却蕴含着力量的符箓，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掌控者的光芒。
陈锐也停下了指尖的冰针凝聚。他看着林枫绘制成功的符箓，又看了看自己指尖那根比之前稳定了许多、闪烁着锐利寒芒的冰针雏形（虽然依旧短暂），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没有言语。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恐惧仍在，压力如山，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猎物。
***
第二天下午，玄清子没有让他们再去心理咨询室。
“跟我来。”玄清子带着他们，穿过校园偏僻的小径，来到一栋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老旧建筑前。建筑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铁门锈迹斑斑。周围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玄清子没有用钥匙，而是伸出手指，在布满锈迹的铁门上一处不起眼的、刻着模糊八卦图案的位置轻轻一点。
嗡！
一道微弱的清光闪过，铁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自行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灰尘、淡淡香烛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空间被折叠过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破败仓库，而是一个极其宽敞、光线略显昏暗的巨大空间！地面铺着暗青色的石板，刻满了复杂玄奥的巨大符文，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空间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许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形态各异的晶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精纯、却又驳杂混乱的能量气息——有温和的木灵之气，有灼热的火息，有厚重的土元，有凛冽的寒流，甚至还有……阴影的波动和亡魂的低语残留？
这里像是一个被尘封的、小型异度空间！
“守序者在本市的‘特训场’之一。”玄清子平静地介绍，仿佛在介绍一个普通实验室，“隔绝内外，能量稳固。在这里训练，动静再大也不会惊动外界。”
林枫和陈锐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训练场”的认知！这根本就是一个奇幻战场！
“别发呆。”一个略带沙哑、语气却十分跳脱的声音突兀地从上方传来。
两人循声抬头，只见一根离地七八米高、粗大的、刻满符文的石梁上，一个身影正懒洋洋地斜躺着。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道袍改良的休闲服，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的一串……五颜六色、造型奇特的金属小玩意儿，有的像齿轮，有的像微型八卦镜，有的甚至像缩小版的枪械零件，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那人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地上，动作悄无声息，如同羽毛。他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笑嘻嘻地走到玄清子面前，随意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师叔，人带来了？”
“嗯。”玄清子点点头，对林枫和陈锐介绍道，“云螭（Yun Li），我的……师侄。暂时充当你们的‘助教’。”
“助教？”林枫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浑身散发着“不靠谱”气息的年轻人，有些懵。
“没错！就是我！”云螭笑嘻嘻地凑近林枫，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掀开了林枫的鸭舌帽！
“哇哦！”云螭夸张地叫了一声，眼睛发亮地盯着林枫头顶那对因为受惊而瞬间竖起、微微炸毛的黑色猫耳，“货真价实的猫耳！手感一定不错！”说着，他竟然真的伸手要去摸！
“住手！”陈锐冰冷的声音响起，同时一步跨前，挡在了林枫身前。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爆发，直逼云螭！他戴着薄绒手套的右手已经抬起，掌心冰蓝纹路亮起，指尖寒气缭绕，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云螭的动作瞬间停住，手指距离林枫的猫耳只有几厘米。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眯起，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锐利，看向陈锐那只散发着危险寒气的手。
“嚯！雪女之力？还是亚种？这寒气够劲儿！”云螭咂咂嘴，非但没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锐，“别紧张嘛，小冰块。我就是好奇，没恶意。”他笑嘻嘻地收回手，又看向林枫身后被腰带束缚、却依旧能看出一点轮廓的腰部，“啧啧，尾巴也长出来了？‘夜枭之血’的催化效果果然霸道。蚀月那老蝙蝠这次下血本了啊。”
他一口道破两人的底细和“夜枭之血”，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林枫脸色涨红，又惊又怒，赶紧捡起帽子重新戴上。陈锐的眼神更加冰冷，掌心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云螭！”玄清子沉声喝道，带着警告。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师叔。”云螭举手做投降状，但脸上依旧笑嘻嘻的，“活跃下气氛，免得这俩小家伙紧张得跟要上刑场似的。”他绕着林枫和陈锐走了一圈，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他们身上扫过，嘴里还念念有词：“猫魅灵觉初步觉醒，妖力驳杂躁动，控制力稀烂……嗯，尾巴是新生弱点。雪魄之力刚猛有余，凝练不足，精神负荷太大，再乱来容易把自己冻成冰雕……”
他的点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听得林枫和陈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所以呢，助教大人有何高见？”陈锐冷冷地反问，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
“高见嘛……”云螭摸了摸下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然是……实战咯！”他猛地一拍腰间那串叮当作响的“破烂”。
“咔哒！嗡——！”
其中一个巴掌大小、形似齿轮的金属圆盘骤然亮起，脱离挂绳悬浮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圆盘表面复杂的刻痕瞬间流淌起幽蓝色的光芒！
“第一课：感知与闪避！”云螭话音未落，那悬浮的金属圆盘猛地一震！
“咻！咻！咻！”
三道幽蓝色的、如同激光般凝练的能量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圆盘不同角度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目标直指林枫和陈锐的四肢关节！光束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被灼烧的细微“滋滋”声！
太快了！太突然了！
林枫只觉得头皮炸开！猫妖的本能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在那幽蓝光束出现的刹那，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脚下猛地发力，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柔韧姿势向侧面扑倒！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嗤！”一道光束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灼热的气流烫得皮肤生疼！
陈锐的反应同样不慢！在光束射出的瞬间，他猛地向后滑步，同时双手交叉护在身前！体内的冰寒之力应激爆发！
“咔嚓嚓——！”
一面厚达半尺、晶莹剔透的六边形冰盾瞬间在他身前凝结成型！
“砰！砰！”
两道幽蓝光束狠狠撞在冰盾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冰盾剧烈震颤，表面被光束击中的地方瞬间融化、汽化，留下两个焦黑的深坑，边缘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冲击力让陈锐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冰盾摇摇欲坠！
“反应不错嘛！”云螭笑嘻嘻的声音传来，他手指凌空虚点，那悬浮的金属圆盘再次调转方向，幽蓝光芒重新凝聚！
“不过……这才刚开始热身呢！”云螭眼中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光芒，“第二波，来了哦！”
特训场中，能量光束再次交织！林枫依靠着猫妖的本能狼狈闪避，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但每一次闪躲都险象环生。陈锐则不断凝聚冰盾格挡，冰盾的凝聚速度在压力下不断提升，形态也越发凝实，但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寒气反噬。
玄清子站在场边，静静地看着，眼神深邃。云螭虽然跳脱，但他的方法……确实是最有效的。在生死一线的压力下，潜藏的力量才会被最快地激发出来。
林枫又一次惊险地避开一道光束，身体翻滚落地，气喘吁吁。他抬头看向场中那个操控着金属圆盘、笑得一脸欠揍的云螭，又看了看身边同样脸色苍白、却眼神越发冰冷的陈锐。
羞耻、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出来的狠劲，在他心中翻腾。他摸向口袋，那里有他昨晚绘制的那张带着不稳定红芒的“静心符”。
也许……该试试这个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