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呢？”
“不知道。”
“不要担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那人走上来拍了拍戴伟燊的肩膀，“之后会有其他部门来处理，你回家去休息吧。”
戴伟燊驾驶小汽车，开上盛和路高架，然后回到自家的小区，将汽车停在楼下。但他不打算立刻起身回家，他打开手机，开始漫无目的的刷着。
本地群里已经出现了消息。“饲料厂院里发生了火灾，疑似是废品回收站内存在爆炸物”的标题让戴伟燊松了口气——这个消息看来是他们安排的，完美的解释了每个疑点。视频的视角看起来像是某个监控摄像头，大火已经烧透了整个废品堆，字幕写着“有目击者听到爆炸声”，但视频中没听到。
戴伟燊退出了本地群，但无法抑制自己乱刷手机的手指头。他打开了那个“为什么说《田园墓歌》的爆火实际上是其作者的一场意淫与自嗨”。
一行行弹幕飘过：
“收了多少钱？”
“老百姓喜欢的就是好的！”
“不要说了，我们就是喜欢看，喜欢高大上去搜高大上看！”
“初创团队有不足很正常的，他们本身也没想多有深度！”
“小精灵是导演的设定啊，你说不喜欢小精灵你去找导演理论去！”
“转折工业崛起也是崛起，可以给后来者们提供技术支持！”
戴伟燊抬起头来，外面的瓢泼大雨早就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看到家里的灯光熄灭了他才敢走出小汽车。他走进单元门，用钥匙打开家门。
母亲已经睡了。没听到那让他发怵的短视频声音，他松了一口气，关上房门，屋里一时有些安静。主卧的卫生间传出扯卫生纸的声音：“你回来了？”
“嗯。”戴伟燊脱下鞋子，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想象着妻子的脸上敷着面膜，刷着手机的样子。她没问怎么了，这很好，他现在心乱如麻，就不会变得更乱。
冲水声，关灯声，拖鞋的脚步声。这一切都远去了以后，戴伟燊就彻底坐在客厅的昏暗之中。他将双手搭在了沙发靠背上。
然后逐渐的有一种声音开始出现了，那声音吱呀，吱呀，像是远古摇到现在的水磨坊。那声音响起的时候总是很微弱，但也很忘我。它轻轻的轻轻的温柔地摇着，就渐渐增大起来，它越来越大，但当它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股轻微的调整身体姿态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儿，这亘古不断的声音就又悄然响起了。
戴伟燊打开手机，那站在霓虹闪烁都市高楼中的女孩，脸上依然是那模式化的微笑。她上翘的嘴唇中间甚至断开了一节，两边的高低差了一块。
她的头发蒙着与霓虹灯同色的光晕。
里屋的吱吱呀呀声终于在一次剧烈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三五分钟以后，儿子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地出现了，然后嘎一声，他打开了厕所的灯。
一瞬间，灯光转过墙角，透过的光微微擦过戴伟燊的半个身子。往光来的方向，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子，而戴仪端的一个转身，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一瞬间，他提起了自己本来将将挂着的内裤，然后冲进了厕所，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戴伟燊！你小声点……”
妻子在房间里嘟囔道。
厕所里面发出了惊慌的找补声：“那个……我就是太热了，冲个澡！”
戴伟燊依然坐在沙发上，然后果然，卫生间里面传出了淋浴声。
这声音让戴伟燊想到了雨，那场大雨。
它冲洗一切，但又什么都洗不干净。那雨声沙沙的，沙沙的，只要它不停，别的声音就都听不见。
然后他想到了儿时的一个雨夜。那个夜晚他第一次知道了往复的神秘，在那个“性变态”一词依然在官方白纸黑字里大张旗鼓的年代。他小心翼翼地不让父母知道，而父母更不可能启齿。于是在他的认知之中，每一次欢愉距离灭顶之灾都只有一声门轴的吱呀。
当然现在他知道了，实际上每一代父母们都沉默着执行这一事宜，也因此他们才是父亲，而每一代儿子也都按同样的方式畏惧，因为戴伟燊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所以，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让它保持沉默。所以，在表面上，每一个人都能保有体面的冠冕。
他站起身来，走进儿子的房间。这种气味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儿子肯定不会想到这一点。他想着，走上前去，端详着儿子的书架。
不需要太久，他看到了那本《世界观设定集》，那是他陪儿子去书店的时候买给他的。只有现在，他想拿起这本书。
拿着书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跟儿子擦身而过。少男的身体上还残留着水珠。
他拉开台灯，坐在沙发上，翻开了那本硬皮书里铜版纸材质的书页。
家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敞开的窗户之中传出隐约的白噪音，戴伟燊疑心外面正在下雨，又好像没有。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只是翻过一页又一页的书页。
终于，翻动停了下来。但他的手指依然掐着页脚，然后摩挲了起来。
然后扔下书，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走下楼梯。单元门外面，已经是大雨倾盆。戴伟燊沉默地走出潮湿的楼道，他拉开汽车的门，暖黄色的车内灯亮起。
“奶奶，奶奶。”
车轮旁边，颜色鲜明的大脑袋“猫”睁大圆圆的眼睛，瞳孔中颜色混沌，仿佛一双漩涡。
戴伟燊掏出手枪，对准“猫”的头部。
击发的声音很轻，戴伟燊几乎没感觉到后坐力。放下手臂，“猫”倒在地上，体型和刚才截然不同，头上的大洞源源不断地喷出着红色的液体，那东西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但也永远染不红雨水。
他坐上驾驶位，双手握上方向盘。
雨丝扑面而来，打在仪表台上方的挡风玻璃，雨刷也无法扫开眼前的黑暗。戴伟燊就像是在雨丝的隧道中驾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开车垂直上升，奔向天国。
盛和路高架上空空荡荡。戴伟燊开下匝道，在瓢泼大雨中冲进饲料厂前的平房区，车轮碾过泥泞的路，溅起无数泥水。绿色铁丝网出现在眼前，他一脚刹车，下车，从未拧紧的螺丝处掀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
眼前的垃圾山还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但戴伟燊并没看见任何值守的人员，整个场地静悄悄的。而在这堆焦黑后面，有什么东西隐隐发着光亮。
戴伟燊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而他的心突突地跳。
“发财，发财！”
眼前是两个举着金元宝的大胖娃娃。戴伟燊开枪，迎面又出现了一个发丝粘连的年轻女人。戴伟燊开枪，它们都倒下，枪口处露出金属色的机器截面，传来滋滋的电流响声。然后他狂奔起来，他飞快地跑过垃圾山，而眼前就是时空虫洞。属于未来的景观就出现在他的眼中。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依然是一片垃圾场，但就在一瞬间，鼻腔之中瞬间被甜腻的香气填满。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那片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空间。
那里斜斜悬浮着一个白色的巨大立方体。无数的钢梁和管线从它的身上向四周发散，支撑并连接着一些似乎是从虚空之中延伸出来的平台。
他低下头一看，自己也已经站在了其中的一个平台上——而回头，身后却依然是那片下着瓢泼大雨的废弃平房。
眼前出现了一个机器人，提着两个大垃圾袋，扔进眼前的垃圾场，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戴伟燊放眼一看，看到带有稀疏黄色头发的头皮，看到人类的肱骨和股骨。
他抬起头来，只见远处，一条缆车线从纯白色立方体中延伸出来，停靠的缆车中卸下货物，都是苍白的尸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