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那些尸体，根本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调查方向全错了！现在这样只能让同志们白辛苦！”
第二天早晨，刑侦队长的办公室。戴伟燊双手撑在桌子上，对后面坐着的支队长说。
“哦？小戴，你有什么见解，说说看？”
“我昨天晚上在家，看了这本书。”戴伟燊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本《世界观设定集》，翻到折了角的一页。
“L苏氨酸：发电厂里被抽到仙力枯竭的修仙者会怎么处理？唔——大概是拿去做成肉块什么的，放在饭菜里面吃掉吧。毕竟这种东西就算柴了点，应该也是比人造肉实惠的。说不定会很受低收入人群的喜爱。”
“饭菜里面。那些人体组织，都是在饭菜里面吃到的，描述的特征也都跟作品里面一模一样。”戴伟燊的指头指着书。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哦，照你这么说，那杀人案都不用办了，都说是怪兽吃人，是外星人绑架，好不好啊？戴伟燊，这是现实，不是在写什么穿越小说！”
“但这次不一样——那地方紧挨着时空虫洞！而且就在昨晚，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那本书里写的明日小城枢纽！”戴伟燊一把翻过书页，露出了那个悬挂着的白色立方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这是在泄密！”
“如果你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那么不重视如此令人发指的大案？一个案子，几条人命，碎尸，烹尸，你怎么办案的？竟然就是让同志们走访调查！相关当事人都没tm问明白问仔细！我泄密，我泄的哪门子秘！”
“小戴啊，来来，你别激动，你先坐下。”
“我别激动？队长，那个叫什么L苏氨酸的作者，写的书做的特效，居然能跟时空虫洞里面写的未来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除非这个人就他妈是从未来穿越到现在的人！时空虫洞早就跟现实连接了！”
“很好啊，小戴。那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我把时空虫洞的真相告诉所有人，然后让他们各回各家别调查了？让我去给大家泄露秘密？”
“不是。”
“还是说，你觉得整个局里面就你一个人聪明？就你一个人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别人就不会察言观色，就不能看出我的命令里面有异常，读不出来我的潜台词？”
“呃——”
“小戴啊，你这个人呢，就是性子直，不会打马虎眼。其实我是欣赏你这一点的，你这个性格，做刑警的时候刚正不阿，办案子也不容易出错；也正因为这个，我才能觉得你是个信得过的同志，推荐你去特别工作组。可是呢，你这性子实在是太直，也容易钻牛角尖，对凡事都刨根问底。但有的事情，它就是没法说清的。算了，我再挑人，小戴，你回家歇两天，回来吧。”
走出队长办公室的时候，戴伟燊依然心乱如麻。他早就开始心乱如麻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能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是啊，其实就算这么说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改变不了任何现状——能改变的就只有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
可他就是想找个人说出来。
他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走上大楼的电梯，到地下停车场里去。他开上车，开到盛和路高架桥上面。开到一半的时候前面的路被封住了，他只好把车开下去，路过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桥面没有了，空缺的地方有些砖石的废墟。
又是时空虫洞。他想。桥梁就算坍塌，怎么可能会变成砖头块呢？
回到家打开本地论坛，上面发了这事。许多人义愤填膺地说这是豆腐渣工程，又有一半人沉默不语，然后再另外的帖子下面发扬国威。戴伟燊继续翻阅网络论坛，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吵架，关乎性别阶级人种民族国家地区势力地域兵器游戏立场劳动食品宠物疾病能源汽车网络主义学历考试**智力历史经济，而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正义。
这让戴伟燊本就烦乱的心更加烦乱了。
无可避免的，他开始怀旧了。即便他是一个刑警，见过无数复杂的东西——可那又如何呢？有什么成长带来的阅历能敌过儿时真情实感的经历呢？
他小的时候生活在一个靠近城市的村庄，那是一个城市出来马上就是村庄的年代。他小的时候就在田间地头乱窜。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
所以他不可避免的怀念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尽管他处理过那么多农村暴力犯罪的案件。那时候天还很蓝，山还很绿，水可以直接喝，没有工业的袭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时候母亲也不会刷AI小视频——
他猛的一回头，外面客厅里还真的又传来了AI小视频的声音。
这下他逃不掉了。
戴伟燊走出书房，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母亲。她侧着身体躺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正在刷着短视频。
“欸，伟伟，你看这个。”见到戴伟燊走出来，母亲拿起手机将屏幕给戴伟燊看，那里面正播放着一只橘猫站在灶台前炒菜，让菜肴不停地翻滚消失。手机里还传出声音：
“哎呀我滴妈呀，哈哈哈哈哈哈。”
“你看看人家这猫养的多好，都会做饭呢。”
“妈你别看了，仪端说得对，这真都是AI生成的。哪有猫会做饭的？”
“哎呀，咋了就是AI了。那人家肯定是有方法，这种都是马戏团里的动物，训练训的好，你看这真真的，咋了就能是AI了。跟你说不明白。”母亲说完，又抱回了手机，扶了扶老花镜。
“你别看了！”
戴伟燊一把将手机从母亲手中夺过，随手点了几下，没能停下罐头笑声，反而给短视频点了好几个赞，“天天就躺在沙发上看这些AI烂视频，看看看，看的最后你连啥是真的啥是假的都不知道，等到以后上当受骗就知道害处了！那就晚了！！”
“我咋了就能让骗了——”
“我给你卸载了，啥也别看了。真是，AI跟现实的东西都弄不明白了。”戴伟燊说着，手用力戳着屏幕。
“你别给我卸载！”
母亲直起身子，一伸手想从戴伟燊手中夺回手机，力度之大让戴伟燊都没能抓稳，手机掉在地上。她拿起手机，不满地瞪了戴伟燊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
戴伟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新闻频道。
“新思想引领新征程……
“稳步提升大力推进……
“加快高质量发展……”
戴伟燊长出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靠去，让自己的全身陷在这个老沙发上。他将手臂轻轻放在蒙着花边布的扶手上，脑袋向后，靠在靠背的顶部，那里同样蒙着带有花边的方巾。他放松自己的脊背和屁股，将自己沉入沙发之中，被海绵包裹。
当然，他的屁股接触到了其中填充的弹簧。这舶来的椅子很是柔软舒适，但它确实太过于老旧，里面的弹簧和钢丝网确实有些硌到了他的后背和屁股。他之前有过盘算着想换一个红木沙发——但终究还是没换。
这一刻，他还是无比感谢这软乎的布沙发。尽管它的边角有些磨损，尽管它的弹簧有些硌屁股——说到底，戴伟燊从没想过如果它坏了该怎么办。
他就这样很舒服的一直坐在这里，仰头看着天花板边罗马风格的石膏线，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