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用品、换洗衣物、毛毯、杂志——
戴伟燊甚至拿家中每个能够密封的瓶瓶罐罐装满了自来水，装在车上。整个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车内都塞了不少东西。
母亲坐在汽车后座，一脸新奇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儿子在一边，捧着一个刚刚发现的旧弹珠游戏机玩得正欢。妻子坐在副驾驶位，她已经接受了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跟单位请好了假。
戴伟燊调了调后视镜，系上安全带，将汽车倒出了车位。
好在开出小区这会儿的路上，没有再看到什么时空虫洞的迹象。戴伟燊微微松了口气，将车开进了加油站。
“九八，加满。”
戴伟燊下了车，跟加油员说道。然后他走向了兼任收银台的加油站便利店，打算提前去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优惠和赠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他在便利店门口站定，接起了这通微信电话。
拨通电话的那个名字，正是“高中-林祝沆”。
他将电话靠在自己的耳边，那边传来的是沉默。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说：“喂？”
“戴伟燊。”
“说。”
“戴伟燊，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那种AI产物。”
“AI产物——”
“这样吧，戴伟燊，反正现在的情况已经这样了，我就直接跟你说了。这些所谓的时空虫洞，实际上不是什么未来。”林祝沆继续说着，“前两年贺岁档上映的《二十一岁》，我希望你看过。”
“看过。”
“今天在街上遇到的时空虫洞，记得吗？”
“我对电影场景记忆没那么深刻。”
“那就是那部电影里的场景。还有《十个冬天的爱人》，《空无乐章》，ＡＩ的部分就不说了。以及《田园墓歌》的场景，这个你肯定熟悉。哦对了，还有你的一把手枪——用来射击那些ＡＩ猫的手枪。它现在就在我这呢。”
“为什么？”
“观念。众志成城。”
“可是，就算真的按照那部作品里的来讲，也……”
“现在这个世道，‘主流’，到底在哪呢？”
“……”
“你应该理解为什么要保密了。所谓时空虫洞，也只是一次尝试。不过失败了。”
“现在怎么告诉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大笑。戴伟燊也嗤笑了一声。
“是我得了精神病了吧，林祝沆。我看了一本下三滥的网络小说，然后发了神经病，脑子里面产生了幻觉，把我见过的所有这些东西都变成了这场大梦。”
“当然。其实你可以去三医院挂个号住上两周，如果医院还没来得及变成雪山之巅——像那部《葡萄园》里描绘的那样。”
“所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人能说得清。我说实话，我们所做的研究，基本上每天都只是费尽心思捏造他们想要的东西听，没人愿意听真话，真正值得研究的东西，在我们这里就只有一句‘促进经济发展带动产业进步’。至于真实情况……呵呵呵呵，戴伟燊，举个最浅显的例子——你觉得外国大片里的丧尸，知道的人多不多？”
“这倒是没事，咱们可以用植物消灭它们，哈哈哈哈。”戴伟燊叉着腰笑道，“你那边怎么样？现在还忙吗？”
“哎呀，反正各种数据都忙成一锅粥了。但我感觉我们的上级单位是不是都已经歇菜了，反正也就都先这么干活儿呗，干完手头这点再说，到时候该干啥干啥。就是这种情况，估计没有Ｎ＋１可领了，哈哈。”电话那边传来林祝沆啜饮什么东西的声音，“你们咋样？”
“嗨，别提啦，我那帮同事啥也不知道，一派出去全没啦。”戴伟燊走进了便利店之中，午后的阳光斜斜射进来，货架之间隐约能看到灰尘的痕迹。他掏出一张加油卡，递给收银员，“我说反正我一个人也干不了啥了，出来带上家里人，看看能去哪呢。”
“哈哈哈……那挺好的。”
“啧，真得感谢你送我的那车东西。哦，半天你的大蒜和盐是这么用的！照你这么说，还真能防辐射。我靠，林，你牛逼啊”
“哈哈哈哈哈！那肯定的。”
“那咋？等以后咱们找时间再聚聚，我请你喝酒！”
“行，就这么定！哎呀，那我不得好好宰你一顿？”
“也不知道精神病能喝酒不。”
“没事儿，老戴，你要是真有精神病，咱俩就是在幻觉里喝酒，不影响的。”
“一共消费三百九十八。这是小票。”
“行啦，那先不聊了。你先忙哇，回头再说。拜拜。”
“拜拜——一路顺风～”
戴伟燊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小票，连同手机一起塞进兜里。他神清气爽地走出开着空调的便利店，外面的热空气让他感觉更踏实了几分。加油员已经盖好了油箱盖，他拉开车门上车，发动车子，将车窗降到最低，拿出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划拉了几下，设置了导航。
“开始导航。咚，右转。”
他系上安全带，打开了音乐软件，开始播放一些介于流行、民谣、摇滚三者之间的歌曲。
“爸，咱们去哪玩啊？”
“带你们到后山旅游区散散步。人多的地方没啥意思。”
“我还以为咱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呢，像是三亚或者拉萨那种的。”
“呵呵呵——”
“这孩子，想啥不切实际的呢。”
“没事，咱们停一停，走一走，走到哪就算哪。”
戴伟燊将车开出加油站。
一个红灯，两个红灯。太阳从左侧射进车窗，在后视镜上挂着的“出入平安”玉牌上映出光斑。戴伟燊双手握着方向盘，将车开得稳稳当当。
“妈，你不是上回跟我说的，你们几个老朋友一直想去后山旅游区玩，但是下雨没去成吗……”
戴伟燊的话说到一半，停在了嘴里。透过后视镜，他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一张摇椅上，腿上放着毛线团，她的双手拿织针随意挥舞着，就有织就的毛绒布料源源不断地变出。她的身边簇拥着一大堆ＡＩ生成的橘猫、土狗和胖娃娃，它们齐声说着：
“奶奶，奶奶！”
这辆车里的空间似乎从没有这么大过。戴伟燊调了调后视镜，确保从那里面仍然可以看到后面来的车。
“奶奶？”
“没事儿，你奶奶累了，让她睡会儿。”
戴伟燊说，然后看向身旁的妻子。她正拿着一盒粉底，用刷子不断地往脸上抹着，见戴伟燊看她，她笑笑，给他展示起手中的粉底：
“刚才街边有个小摊给我的，说是有神秘成分，用人尸体提炼出来的精华做的，美白效果非常好。我试了一下，感觉真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呢，你看，皱纹全没了！”
“嗯，挺好。”戴伟燊继续驾驶着汽车。他的手开始随意地晃着方向盘，而汽车依然匀速而笔直地向前行驶。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让这些该死的城市都去死吧！！我是奶龙！！！！”
身后的车座上发出了叫喊声，戴伟燊觉得有点热。身边的妻子依然涂抹着那个粉底，只不过这会儿她变得越来越衰老。
戴伟燊继续驾驶着车子。眼前的天空开始闪烁，地面开始扭曲，远处的山坡好像在涌动。楼房在车外闪过，龙卷风将汽车吹到半空，无数丧尸朝汽车扑过来，可它们都在闪烁中消失。戴伟燊只是双手握住方向盘，笔直地向前开。天空黑了又白，地面变幻着色泽，汽车穿越无数的山川河流，直到景物终于变成空白——而后汽车也消失了。
空白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