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初秋，楚清歌站在梧桐树影里，手中的咖啡早已凉透。
她本该在半小时前抵达国际金融中心的签约仪式，但司机绕路的提议让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同意——这条路线会经过城西的晨光公园，某个她每周都会"恰好路过"的地方。
"楚总，要开进去吗？"司机老张小心翼翼地问。后视镜里，他看见总裁的目光黏在公园入口的某个身影上。
楚清歌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草坪上的画面钉在原地：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正摇摇晃晃地追鸽子，后面跟着个穿米色针织衫的年轻女人。女人弯腰时，颈间滑出的银链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那是枚再熟悉不过的素圈银戒。
"停车。"
车门关上的声响惊动了鸽群。小女孩踉跄着扑进女人怀里，楚清歌看清了她的脸——圆嘟嘟的脸颊上嵌着两个梨涡，右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
和她一模一样。
"妈咪看！"小女孩举起一片梧桐叶，"蝴蝶！"
女人笑着蹲下来，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是树叶呀，小暖。"她抬头看表的动作让侧脸完全暴露在楚清歌的视线里——是云芷，比两年前瘦了一圈，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笑起来时右脸的小酒窝还在。
楚清歌的指甲陷入掌心。这两年她翻遍全国监控录像，雇过十二家侦探事务所，甚至亲自去过三个疑似城市。而现在，她寻找的人就在五十米外，教一个小女孩认识树叶。
小女孩。她的视线无法从那个孩子身上移开。根据侦探的报告，孩子应该一岁零三个月，出生证明上的名字是...
"云暖。"她无意识地念出声。
仿佛听见召唤，小女孩突然转头看向她的方向。楚清歌来不及躲闪，直接对上了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
"漂酿！"小暖突然指着她大喊，跌跌撞撞往这边跑。云芷转身的瞬间，楚清歌迅速退到树后。
"小暖别跑远！"云芷追上来抱住孩子，警惕地环顾四周。风吹乱她的刘海，露出额角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慈善晚宴留下的。
楚清歌屏住呼吸。她记得这道伤口缝了七针，记得云芷在病床上吃她喂的粥时睫毛怎样颤动，记得...
"妈咪？"小暖好奇地摸云芷突然苍白的脸。
"没事，我们回家吧。"云芷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快步走向公园出口。她的帆布包上沾着颜料，肩带已经有些起毛，但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
楚清歌看着她们登上23路公交车，才从树后走出来。她弯腰捡起小暖掉落的梧桐叶，发现背面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
"楚总？"司机忐忑地走过来，"签约仪式..."
"取消。"楚清歌拨通电话，"陈叔，我要云芷这两年的全部资料。还有，"她顿了顿，"孩子的DNA报告。"
挂断电话后，她才发现自己把梧桐叶捏碎了。叶脉的汁液染绿了指甲，像极了两年前那个雨夜，云芷行李箱上沾着的草屑。
楚氏大厦顶层，楚清歌面前摊开着三份文件。
第一份是云芷的租房合同：城西老小区，一室一厅，月租1200元。合同边角贴着便利贴，上面是云芷工整的字迹【押金已付，离公园近】。
第二份是社区卫生中心的体检记录：孕检、建档、分娩记录一应俱全。楚清歌的指尖停在【分娩方式：顺产，3.2kg，Apgar评分10分】这行字上，久久未动。
第三份是幼儿园报名表，小暖的照片笑得像个小太阳。父亲一栏空白，紧急联系人写着【苏玲，电话138xxxxxx】。
"还有这个。"陈叔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段监控录像：云芷在深夜便利店买奶粉，货架上的特价标签清晰可见。她数硬币的动作让楚清歌胃部绞痛。
"什么时候拍的？"
"上周。"陈叔轻声道，"她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周三周五晚上教小朋友画画。"
楚清歌猛地合上文件："孩子呢？"
"白天送托儿所，就在她租的房子对面。"陈叔犹豫了一下，"云小姐似乎...过得很节俭。"
桌上的第四份文件静静躺着——DNA检测报告。99.99%的匹配率像把尖刀，将楚清歌这两年的愤怒、不解、委屈统统剖开，露出最柔软的内核。
她转向落地窗。从这个高度能看到城西的万家灯火，其中有一盏属于云芷和小暖。
"准备车。"楚清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晚。"
晚上十一点半，云芷抱着熟睡的小暖走出电梯。今天托儿所临时加班，她不得不麻烦苏玲多照看两小时。孩子在她肩头咂着嘴，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
"宝贝我们到家了..."她轻声哄着，摸钥匙时背包带突然断裂。绘本、奶瓶、尿不湿散落一地，最要命的是钥匙滚进了下水道缝隙。
云芷咬住嘴唇。开锁师傅夜间上门要加收200元，相当于三天的菜钱。她轻轻调整小暖的姿势，准备先去找个24小时便利店凑合一晚。
"需要帮忙吗？"
这个声音让云芷浑身血液凝固。她缓慢转身，看见两年未见的楚清歌站在楼道阴影里，黑色长风衣衬得肤色如雪。
"你..."云芷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小暖在此时不安地扭动，把脸埋进她颈窝，露出和楚清歌一模一样的侧脸线条。
楚清歌的目光黏在孩子身上："她叫小暖？"
"你...你怎么..."云芷本能地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我看了DNA报告。"楚清歌向前一步，月光照出她眼下的青黑，"我的女儿，我居然是从化验单上知道的。"
小暖突然醒了，揉着眼睛看向楚清歌："蝴蝶姨姨？"
这个称呼让两个大人都愣住了。云芷这才意识到，孩子说的是公园里那片梧桐叶。
楚清歌的表情瞬间软化。她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小暖时停住："我可以...抱抱她吗？"
云芷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过去。楚清歌接孩子的动作生涩却温柔，小暖居然没哭闹，只是好奇地摸着楚清歌的钻石耳钉。
"亮晶晶！"
楚清歌突然红了眼眶。她低头轻嗅孩子身上的奶香，再抬头时声音沙哑："这两年，你一个人..."
开锁师傅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云芷慌乱地擦眼泪，楚清歌却已经恢复冷静："师傅，麻烦开这个门。"
等师傅走后，楚清歌抱着小暖站在狭小的客厅里环顾四周：掉漆的餐桌腿垫着旧杂志，冰箱上贴着便签【奶粉买一送一】，沙发上堆着缝到一半的玩偶——是只歪歪扭扭的长颈鹿。
"她喜欢抱着玩偶睡。"云芷小声解释，"我手艺不好..."
楚清歌轻轻拍着已经再次入睡的小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能..."云芷绞着手指，"赵明远刚被捕，股价暴跌，董事会虎视眈眈...如果再加上未婚先孕..."
"所以你替我做决定？"楚清歌的声音突然拔高，小暖在睡梦中皱起眉。她立刻压低声音："你凭什么认为我宁愿失去你们？"
云芷的眼泪砸在拼接地板上："医生说GHB可能影响胎儿...我不敢赌..."
楚清歌把孩子放进简易婴儿床，转身时眼里燃着怒火："所以你就带着我的孩子消失？让她住这种..."她环顾漏水的天花板，"这种地方？"
"这里很好！"云芷突然抬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菜场阿姨会送小暖苹果，楼下爷爷教她认星星，我们..."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楚清歌紧紧搂着她，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傻子...你们本可以住在有24小时热水和中央空调的房子里..."
云芷在她肩头啜泣："对不起...我只是想...如果孩子不健康..."
"她很好。"楚清歌抚过她瘦削的背脊，"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小暖在梦中咂嘴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楚清歌松开怀抱，从风衣口袋掏出个丝绒盒子："物归原主。"
盒子里是那枚素圈银戒，内侧新刻了一行小字：【给小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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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楚清歌站在阳台上打电话："对，推迟到下午...不，不是谈判的事。"
透过玻璃门，她看见云芷蜷缩在沙发上的睡姿——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像只警惕的猫。婴儿床里的小暖踢开了被子，楚清歌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重新盖好。
孩子的小手突然抓住她的食指。楚清歌僵在原地，生怕惊扰这奇迹般的触感。小暖在梦中咕哝着模糊的音节，听起来像是"妈妈"。
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时，楚清歌做出了决定。她拨通另一个电话："陈叔，准备两份文件：一是城西那套学区房的过户手续，二是..."她看向熟睡的云芷，"楚氏集团新设立的家庭基金。"
挂断电话后，她发现云芷正睁着眼睛看她。
"你要...把我们关起来吗？"云芷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楚清歌坐在沙发边缘，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我要把你们宠坏。"她俯身，在晨光中吻住云芷的嘴唇，"从今天开始。"
小暖的哭声打断了这个吻。云芷条件反射地要起身，却被楚清歌按住："我来。"
大小姐走向婴儿床的动作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却坚定无比。当她把哭闹的小暖抱进怀里，奇迹发生了——孩子立刻安静下来，好奇地揪着她的真丝衬衫。
"她喜欢你。"云芷轻声说。
楚清歌低头轻嗅孩子的奶香："基因的力量。"
阳光终于洒满整个房间。在这个普通的清晨，三个人的命运重新编织在一起。楚清歌看着云芷给小暖冲奶粉的背影，突然想起两年前埋在玫瑰丛下的验孕棒。
有些秘密终将破土而出，在阳光下生长成新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