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色像一盘不断翻炒的焦糖——空气干燥,灯火黏稠。我把外套挂在玄关,公寓里依旧透着一股长时间不通风的奇怪味道,陪我度过两年留学生活的 1DK 小屋,干冷,却足够安静。
三轩茶屋的街口依旧喧嚣。我关上窗,世界瞬间只剩冰冷荧光。
电脑屏幕里,是尚未完成的摄影理论报告;便当盒里,是便利店特价的章鱼饭团;日历上,2025年2月7日,用红色笔圈住“休假”两个字。这一切都那么合理、可控、乏味——直到那晚,它像相册里的 JPEG 文件一样,被无提示地“损坏”。
我叫李潇雨。
二十岁,东京某私立大学写真学部二年级。
无神论者,相信光圈与快门,相信逻辑与因果。
我总以为,人生不过是连续曝光——只要掌握光比,便能避开一切失焦与鬼影。
直到那天晚上。
23:47,我点开视频网站,准备随手刷个频道。却突然一阵眩晕,像被人用力拔掉插头——画面雪花化,耳膜嗡鸣,心脏跳得失控。
我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面条,连地板的冷硬都变得不真实;像是感官被调了亮度,声音变得遥远,重力也像出了BUG。
眼前黑影乱窜,我仿佛从身体里被一把揪出,再狠狠丢回去。
下一秒,我倒在地毯上,额头冷汗,四肢冰凉。
意识的缝隙里,只有一个念头:低血糖?胃痉挛?
作为新时代青年,我试图给每个异常贴上科学可解释的标签。
可当我挣扎着爬到床上,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花板一片雪白,陌生得像是医院,也像是摄影棚的反光板。
我刚想坐起,却发现胸口有种奇怪的沉坠感;更确切地说,是“重量错位”——仿佛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挂在身体上,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了一下。
我低头。愣住。
指尖下那片起伏不是我的,甚至不是我认知里“男性”该有的形状。那一瞬间,我的大脑试图用逻辑解释这一切,却找不到任何可信的线索。
我把目光缓慢移向床对面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一个陌生的少女坐在那里,眼神冰冷,睫毛颤动微不可察。
她盯着我——不,是我在看她。 可我无法确定这副脸到底是在“注视”,还是在“模仿”。
内双,鼻梁微挺,唇线过薄,皮肤白得像吸血鬼。 淡漠到几近透明的表情,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感。
我本能地抬起手,那张脸也抬起了手。
——她是谁? ——不,她是我?
我张嘴,想确认自己的声音。
吐出的却是清亮却陌生的女声:“喂……”
舌尖发麻,耳朵嗡鸣。
我的身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我抬手——手指纤细,虎口处不再有过度拿相机导致的老茧;
我撩起前襟——胸口柔软,腰线纤细;
我跪坐在冰冷地板上,呼吸渐促:镜子里那人也同样大口喘息。
那一刻,我知道任何医学常识都无法解释这一切。
命运像冷淡的实验者,按下了我人生的“重置键”。
我想尖叫、想报警、想冲出房间——却发现自己被惊恐钉在原地。
我靠着墙,大脑像被谁反复格式化。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想动,却不知道该先动哪一个关节。 最终,我决定启动“故障排查程序”。
我将身上的衣服脱光,站在穿衣镜前。我抬起胳膊,镜中的少女也抬起胳膊。我揉了揉胸前突然多出来的器官,大脑感受到一股新奇的感觉。我打了个哆嗦。这太诡异了。
站在镜子前,量肩宽、量骨盆、量腰围;
像摄影棚里校准白平衡,以便将未知纳入可控范围。
我向着镜子张开腿,将女性最为隐私的部位暴露在视线内。似乎和以前在显示器上看到的没什么区别。
可越是检查,越发觉这具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写着一个事实:
我变成女人了,硬件似乎还挺齐全。
凌晨四点,我用发抖的手重新录入 Face ID。
镜头扫过陌生脸庞,屏幕跳出一句日文提示:
「Face ID が正常に設定されました。」
系统毫无犹豫地接纳了这张脸。
而我,被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手机通讯录里,唯一可能依靠的母亲正沉睡在千里之外。
我们的微信对话停在上周的“生活费已转”。
我把光标停在输入框里,最终什么也没发。
我靠着墙,抱膝坐进那张一米二的小沙发。
这沙发过去总嫌窄,如今却刚好贴合曲线。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不是害怕变成女孩,而是害怕自己会像突然变成女孩一样突然消失。
天色将明,我掀起衣柜寻找合身衣物,临时抓了件宽大卫衣、黑色运动裤。
我不愿认输地把兜帽扣到额头,只留下半张脸。
2月7日,23:47——2月8日,05:17。
短短五小时,我的人生被拆解重组,像被迫格式化的硬盘。
而此刻,窗外第一缕黎明的光扫进房间。
我还是我吗?
我握紧拳头,却发现那拳头太小,连愤怒都握不紧。
可我发誓,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要搞清楚:这具身体,究竟是谁的作品?
我还是我吗?
——如果不是,那“我”又去哪了?
——序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