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与少女

作者:小甜心喔 更新时间:2025/5/30 18:21:45 字数:7328

我第一次见到白莹莹,是在城郊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

那天下着雨,我拖着那条瘸腿躲进庙里避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白衣少女,胸口洇开一片刺目的红。我本该转身就走——在这世道,多管闲事的人死得最快。但她突然睁开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别过来。"她声音虚弱得像猫叫,手里却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我举起双手:"我只是个要饭的。"雨水顺着我打结的头发往下淌,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襟上汇成小溪。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昏了过去。

我本该拿了她腰间那个绣着金线的荷包就跑。可鬼使神差地,我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笨拙地给她包扎伤口。她的皮肤白得像雪,碰到时我手都在抖。

三天后她发着高热说胡话,我才知道她叫白莹莹。她时而喊着"爹爹别杀他",时而哭叫着"师兄快跑"。我攥着她滚烫的手,把讨来的最后半块馒头捏碎了泡水喂她。

"为什么救我?"她清醒后第一句话就问。

我搓着衣角上干涸的血迹:"你荷包里就三文钱,不值得抢。"

她笑了,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破庙比皇宫还亮堂。

白莹莹伤好得很快。第七天早晨我乞讨回来,看见她在庙前空地上练剑。那柄软剑像银蛇缠在她腕间,阳光一照,晃得我睁不开眼。她转身时发现了我,剑尖堪堪停在我喉前三寸。

"你走路没声音的?"她收剑入袖,额头沁着细汗。

我咽了口唾沫:"乞丐都这样,有声音讨不到饭。"

她歪着头看我,突然伸手摘掉我头发上的草屑。我闻到她袖口淡淡的桂花香,心脏跳得像是要撞断肋骨。

那天傍晚下起了暴雨。雨水从庙顶的破洞灌进来,把我们逼到唯一干燥的角落。她挨着我取暖,发梢扫在我颈窝里,痒得要命。

"你爹娘呢?"她问。

"饿死了。"我盯着跳动的火堆,"你呢?为什么受伤?"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家父要我嫁人,我逃婚。"

火堆噼啪作响。我想问她那把剑,想问那些夜里她喊的"魔功心法"是什么意思,最后却只说:"明天我带你去城里讨饭,你这身衣服太扎眼了。"

她换上我找来的粗布衣裳,依然好看得不像话。在城门口她紧张地拽我袖子:"要是被人认出来......"

"低头,驼背,眼神要可怜。"我教她乞丐的诀窍,"看见穿绸缎的夫人就咳嗽,遇到书生模样的喊'行行好'。"

她学得笨拙,被守城兵士踹了一脚。我扑过去护住她,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靴子。她在我怀里发抖,不是怕的,是气的。我死死按住她摸向袖口的手,摇头。

晚上她给我揉背时哭了,温热的眼泪滴在我疤痕交错的皮肤上。"时强,你教我。"她鼻音很重,"教我怎么做个乞丐。"

我教她辨认能吃的野草,教她在狗嘴里抢食的时机,教她冬天怎么把破报纸塞进衣服里保暖。她学这些比学剑笨多了,有次误食毒蘑菇,吐得昏天黑地。我背着她求遍城中大夫,最后是个游方郎中给了副解毒药。

"三十文。"郎中伸手。

白莹莹摘下耳坠递过去,被我一把抢回来。我掏出贴身藏了三年的铜板,一个个数过去,正好三十。那是我攒着买棺材的本钱。

"值得吗?"回去路上她问我。

我背着她慢慢走:"你比棺材重要。"

她在背上突然收紧手臂,脸贴在我颈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进我衣领,我没敢问是不是眼泪。

春天来时,我们在河边搭了草棚。她不知从哪弄来鱼竿,我们并排坐着钓鱼。她总是不耐烦,鱼漂稍动就急着提竿,最后干脆用剑扎鱼。我笑她作弊,她就把湿漉漉的手往我领子里塞。

那天夜里她发烧了,浑身滚烫。我抱着她去河里降温,她迷迷糊糊喊我名字。月光下她的脸白得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我突然很想亲她,最终只是把额头贴在她滚烫的掌心。

"时强。"她清醒后突然说,"我想去武林大会。"

我盛粥的手一抖:"太危险。"

"戴着面纱没人认得我。"她眼睛亮得惊人,"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和你一起。"

我该拒绝的。可她拽着我袖子晃啊晃,我就忘了所有拒绝的话。

武林大会比想象中热闹。我们在最外围的摊贩处买了芝麻饼,她踮着脚想看擂台,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我护着她往前挪,突然听见一阵惊呼。

台上穿蓝衣的年轻人连败七人,正嚣张地叫阵。白莹莹咬芝麻饼的动作顿住了,眼睛眯成危险的细线。

"认识?"我问。

她摇头,碎渣掉在我袖口:"青城派的,剑法破绽在左肩。"

话音刚落,台上那人突然剑指我们:"那边的瘸子,不服气上来比划!"

人群哄笑着让开一条路。我攥紧打狗棍,白莹莹却按住我的手。"我去。"她解下面纱塞给我,"给你赢壶酒喝。"

我甚至没来得及阻拦,她已燕子般掠上高台。那蓝衣人见她是个姑娘,笑得轻佻:"小娘子要比武还是比——"

白莹莹的剑尖点在他喉头:"比命。"

后来所有人都说,那天台上使双剑的白衣女子,剑法美得像跳舞。我看得手脚冰凉——那不是普通剑法,她转身时袖口翻出的红莲纹,我在魔教追杀令上见过。

十招之内,蓝衣人佩剑脱手。白莹莹挽了个剑花正要下台,斜刺里突然飞来三枚透骨钉。我扑上台推开她,钉子深深扎进我右肩。

"魔教妖女!"灰衣老者厉喝,"这手'红莲剑舞'是白老魔的独门绝学!"

场下顿时大乱。白莹莹扶住我,脸色煞白。我想说快跑,却咳出一口血。她眼神突然变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抓紧我。"她低语,左手揽住我的腰,右手剑光暴涨。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真正出手,剑风扫过之处,擂台立柱齐齐断裂。

我们逃进后山密林时,我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她撕开我衣服处理伤口,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你是魔教教主的女儿。"我说。

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疼得我眼前发黑。她沉默地包扎,最后把额头抵在我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对不起。"她声音闷闷的,"时强,对不起。"

我想起庙里初遇时她喊的"爹爹别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逃婚是假的,你在逃命。"

她抬起泪眼:"家父练功走火入魔,把师兄们都杀了。下一个是我,他说......说我的心头血能助他魔功大成。"

我该害怕的,该推开她的。可我只是擦掉她的眼泪:"芝麻饼好吃吗?"

她愣住,然后破涕为笑:"太甜了。"

林间突然惊起飞鸟。白莹莹猛地站起,剑已出鞘。十几个持刀剑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为首的正是那灰衣老者。

"白姑娘,"老者冷笑,"令尊悬赏十万两要你活口。"

她挡在我前面,剑尖指地:"放他走,我跟你们回去。"

"魔教余孽,格杀勿论!"

第一支箭射来时,白莹莹挥剑格开。第二支箭穿透她左肩,她踉跄着没退半步。我想站起来帮她,却摔在血泊里。她回头看我一眼,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我想起河边钓鱼的下午,想起她偷喝我讨来的米酒时狡黠的眼神。然后她做了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反手把剑刺进自己心口。

"莹莹!"我爬着去够她。

她跪下来抱住我,温热的血涌到我衣襟上。"时强,"她凑在我耳边说,"棺材本钱......我赔给你......"

灰衣老者怒吼着冲上来。白莹莹用最后的力气抬手,袖中射出七点寒星。老者倒地时,其他人吓得连连后退。

她在我怀里渐渐变冷。我摸到那柄插在她心口的剑,毫不犹豫地握住剑刃,往自己心口按下去。

"这次......"她气若游丝,"不许......再推开我......"

我亲了亲她带血的唇角:"一起。"

最后记得的,是林间漏下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像我们初见时庙里的那堆火。这次终于不冷了,我想。

林间的风突然停了。

白莹莹的血浸透了我的前襟,温热的液体渐渐变得粘稠。我死死按住她心口的伤,可血还是从指缝间不断涌出。她的嘴唇在动,我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气音。

"...铜钱...留着..."

我的眼泪砸在她脸上,和她额角的汗混在一起。那三十文钱还在我贴身的口袋里,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我掏出来塞进她手心,她却轻轻摇头,手指虚弱地勾住我的小指。

灰衣老者的尸体就躺在三步开外,眉心一点红痕。其余人不敢上前,只在远处形成包围圈。我认得他们袖口的标记——青城派、崆峒派、点苍派...都是名门正派。

"妖女已自尽,"有人喊道,"把那乞丐解决了!"

白莹莹突然睁大眼睛。她左手无力地推我胸口,右手却还紧攥着那把插在自己心口的剑。我懂她的意思——让我拔出剑,至少能拉几个垫背的。

我摇摇头,把她搂得更紧。她的心跳越来越弱,像秋雨里将熄的残灯。

"时强..."她突然清晰地说,"看...桃花..."

我顺着她涣散的视线望去。林间确实有株野桃树,花开得正艳。风起时,几片花瓣飘过来,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

"去年...就想带你去看..."她嘴角溢出鲜血,"我家后山...全是桃树..."

我喉咙里涌上铁锈味,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眼泪。"明年我们一起去,"我蹭着她冰凉的额头,"你教我使剑,我教你钓鱼。"

她笑了,那个我熟悉的梨涡又出现在嘴角。然后她的瞳孔开始扩散,攥着铜钱的手突然松开了。

"莹莹?"我轻拍她的脸,"别睡,再坚持..."

一枚飞镖破空而来,扎进我后背。我闷哼一声,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她。第二枚飞镖擦过我耳际,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魔教妖女已死!"有人高呼,"速速了结那乞丐!"

我轻轻把白莹莹放在落满桃花的地上,捡起她掉落的剑。这把剑我见过无数次——她在河边练剑,在月下舞剑,用剑串鱼烤给我吃。剑柄上缠的红线还是我帮她换的,当时她还笑我笨手笨脚。

"她叫白莹莹。"我站起来,剑尖指地,学她起手式的样子,"不是妖女。"

最先冲上来的是个黄脸汉子,刀法凌厉。我勉强格开第一刀,第二刀就划破我大腿。剧痛让我跪倒在地,剑也脱了手。

"倒是情深义重,"黄脸汉子冷笑,"乞丐配妖女,正好做对鬼鸳鸯!"

我扑向白莹莹,用身体盖住她。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来,只听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谁?!"众人惊呼。

我抬头,看见黄脸汉子咽喉插着片桃花,血喷得像道小瀑布。其余人惊慌四顾,又有三人接连倒下,每人喉间都钉着片染血的花瓣。

"红...红莲飞花..."一个崆峒派弟子面如土色,"是白老魔!快走!"

转眼间,林中只剩下我和白莹莹,还有六具逐渐冷却的尸体。桃花还在飘落,有一瓣粘在她睫毛上,我伸手拂去,发现她的眼睛还半睁着。

"都走了,"我凑在她耳边说,"我带你回家。"

我试图背起她,却发现自己也到了极限。腿上的伤口不断流血,视线开始模糊。最终我只能爬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

"冷吗?"我搓着她僵硬的手指,"我给你暖暖。"

她的荷包从怀里掉出来,金线绣的莲花已经被血染红。我打开它,里面除了三文钱,还有张对折的纸条。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时强的棺材本",后面画了个笑脸。

我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她发着高烧说胡话,我守了她整晚。天亮时她突然清醒,问我如果她死了我会怎么办。

"把你埋在那棵最大的桃树下,"我当时说,"然后每天去讨壶酒,陪你喝到日落。"

她笑得咳嗽起来:"那我得在荷包里留张字条,提醒你欠我多少壶酒。"

我以为她在说胡话。

林间传来脚步声,很轻,像猫踩过落叶。我抱紧白莹莹,警惕地抬头。一个黑影站在桃树下,宽大的黑袍绣满红莲。

"莹莹。"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浑身绷紧,下意识去摸地上的剑。黑影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兜帽下是张惨白如纸的脸——轮廓与白莹莹有七分相似,眼睛却红得像血。

白老魔。

他俯身查看白莹莹的情况,动作出奇地轻柔。当发现她心口的剑时,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谁干的。"这不是问句。

我直视那双可怖的红眼:"她要保护我。"

白老魔的指甲突然暴长,抵在我喉结上。"区区乞丐,也配我女儿以命相护?"

我梗着脖子:"她是我妻子。"

指甲刺破皮肤,血顺着脖子流下。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白老魔却突然收手。他抱起白莹莹,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心脉未绝,"他喃喃自语,"还来得及..."

希望像闪电劈中我:"她能活?"

白老魔不答,单手结了个奇怪的手印。白莹莹心口的剑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出,伤口泛起诡异的红光。

"需要活人精血为引。"白老魔阴森森地看我,"你愿为她死?"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白老魔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划过我手腕。血喷涌而出,却在空中凝成一线,流向白莹莹心口的伤。

失血让我头晕目眩。恍惚间,我看见白莹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再...多点..."我竭力保持清醒,把伤口往白老魔手边送。

白老魔却突然收手。我瘫软在地,视线模糊得只能看见他黑袍的下摆。

"莹莹讨厌我杀人。"他声音里带着古怪的压抑,"尤其是...她在乎的人。"

我强撑着抬头。白莹莹胸口的伤已经愈合,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白老魔正在给她喂一颗赤色药丸,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她...会好吗?"我气若游丝地问。

白老魔不答,抱起白莹莹转身就走。我拼命往前爬,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让我...跟她...一起..."

黑袍身影顿了顿。"三日后来红莲谷。"他头也不回地说,"若她愿见你。"

他们消失在桃林深处。我趴在冰冷的血泊里,看着那片被踩碎的桃花,终于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躺在间简陋的茅屋里。腿上的伤已经包扎好,旁边坐着个意想不到的人——武林大会上被白莹莹击败的蓝衣青年。

"别动!"他按住我,"伤口刚结痂。"

我警惕地缩了缩:"为什么救我?"

他苦笑:"那日你们逃走后,我查出家师与魔教左使暗中勾结,意图在武林大会下毒。"他递来一碗药,"白姑娘击败我时,其实看出了我剑法中的破绽是中毒所致,传音提醒了我。"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碗。

"家师已伏诛。"蓝衣青年叹气,"我欠白姑娘一条命,救你算是...还债。"

我摸着脖子上结痂的伤口,想起白老魔诡异的红眼。"魔教...到底是什么?"

"三十年前是治病救人的教派。"蓝衣青年面露复杂,"白老魔本名白芷,医术通神。后来为救病重的妻子修炼禁术,走火入魔..."他欲言又止,"你最好别去红莲谷。"

我喝完药,掀开被子下床:"有剑吗?"

"你伤还没好!"

"借把剑,"我扶着墙站起来,"或者给我根结实的木棍也行。"

三日后,我站在红莲谷入口。说是山谷,更像座巨大的坟墓——遍地白骨,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谷口石碑上刻着"擅入者死",字迹被血染得发黑。

我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往里走。没几步,两侧岩壁上突然出现数十个黑衣人,弓箭对准我心脏。

"求见白莹莹。"我声音沙哑,"她父亲答应的。"

一支箭射在我脚前作为警告。我又往前一步,这次箭矢擦着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我要见白莹莹!"我大喊,声音在谷中回荡。

岩壁上传来窃窃私语。突然,所有弓箭手同时收弓,让出一条路。尽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白莹莹穿着初见时的白衣,心口处绣着一朵红莲。

她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如纸,但确实活着。我踉跄着奔向她,却在三步外被无形屏障弹开。

"时强。"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不该来。"

我趴在地上,仰头看她:"你...好了吗?"

她没回答,只是抬手示意弓箭手退下。"我父亲用禁术救了我,"她终于说,"代价是...我成了下一任魔教教主。"

我挣扎着站起来:"那又怎样?我还是乞丐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又迅速恢复冰冷。"我已不是从前那个白莹莹。"她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朵血色莲花,"看见了吗?这是要饮人血才能养活的'红莲心经'。"

我伸手去碰那朵莲花,指尖立刻被灼出血泡。"我不在乎,"我忍着痛说,"跟我走。"

"走?"她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凄楚,"去哪?正派要除魔卫道,邪教想拿我炼药。除了红莲谷,天下哪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抓住她衣袖:"我们可以回山神庙,回河边..."

她猛地抽回手,衣袖撕裂的声音在谷中格外刺耳。"看看你现在样子!"她声音发抖,"为了个魔女变成这样,值得吗?"

我掏出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三十文钱,记得吗?"

她瞳孔微缩,别过脸去。"忘了我吧。"她转身往谷中走,"就当...从没遇见过。"

"白莹莹!"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你荷包里的纸条我看见了!你说要提醒我欠你多少壶酒——"

她脚步一顿。

"我数着呢!"我哽咽着喊,"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一壶,你得一壶一壶陪我喝完!"

她肩膀微微发抖,但没有回头。黑袍人重新合围,我被粗暴地拖出山谷。最后一瞥中,我看见她站在高处,手里攥着那枚铜钱。

出谷后,我在附近镇上住了下来。每天清晨都去谷口等,有时带着新摘的野桃,有时是她爱吃的芝麻饼。守谷的黑衣人从驱赶到无视,最后甚至会收下我放在石碑前的礼物。

第七天傍晚,谷中走出个佝偻老者。"别等了,"他递来一个荷包,"小姐给你的。"

荷包里是那张纸条,背面多了行字:"一壶已饮,余三百六十四。"

我捧着纸条又哭又笑。老者摇头叹气:"小姐每日都站在望风崖上往这边看..."

"告诉她,"我擦干眼泪,"我会等到第三百六十五壶。"

第二天,谷口石碑前多了坛酒和两个杯子。日复一日,无论刮风下雨,我都雷打不动地来喝一杯。有时杯底会出现一片桃花瓣,我就知道她来过了。

深秋某日,杯底除了花瓣,还有张字条:"明日辰时,望风崖。"

我几乎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赶到指定地点——那是红莲谷西侧的一处断崖,崖底云雾缭绕,隐约可见谷中建筑。

白莹莹已经在那里了。秋风吹起她的白衣,像只欲飞的鹤。她转身时,我心头一颤——她眉心多了朵红莲印记,眼底似有血色流动。

"父亲昨夜坐化了。"她平静地说,"临终前解除了我身上的血咒。"

我小心地靠近:"那...你自由了?"

她摇头,给我看手腕上的红痕:"红莲心经一旦修炼就无法停止。要么每月饮人血,要么..."她望向崖底,"以死解脱。"

我抓住她的手:"一定有别的办法!"

"有。"她突然笑了,那个熟悉的梨涡又浮现出来,"时强,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山神庙,下雨天,你胸口在流血。"

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这是《红莲心经》的原本。最后一页记载着破解之法——需要两个心意相通之人,以命换命。"

我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我来。"

"傻子,"她轻轻打我的手,"你死了,谁陪我喝酒?"

她从崖边拽出根粗麻绳,绳头系在棵老松树上。"我研究了三个月,"她眼睛亮晶晶的,"发现不用死人也行——只要有人愿意分担血咒。"

我立刻伸出胳膊:"怎么分担?"

"会很疼。"她警告我,"像千万根针扎进血管那种疼。"

我直接撸起袖子:"快点,一会儿守谷的该发现了。"

她咬破手指,在我掌心画了朵小红莲。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惨叫。恍惚中,她把我流血的手掌贴在她心口,念了段古怪的咒语。

疼痛突然消失了。我掌心的小红莲发出微光,然后慢慢渗入皮肤。白莹莹眉心的印记淡了些,眼底血色也褪去大半。

"成功了吗?"我气喘吁吁地问。

她摸着眉心,突然扑进我怀里。"我们只有一年时间。"她闷声说,"血咒只是暂时压制,明年今日若找不到彻底解除的方法..."

"足够了。"我搂紧她,"三百六十五天,够喝好多壶酒。"

晨光中,我们沿着麻绳滑下悬崖。底下是条隐秘的小路,通向雾霭重重的远方。白莹莹说这条路能避开守卫,直通山外的世界。

"先去哪儿?"她兴奋得像第一次出门的孩子。

我掏出那枚铜钱:"正面去江南看桃花,反面去漠北喝烈酒。"

铜钱在空中翻转,落在她掌心。她偷看一眼,狡黠地笑了:"是竖着的——所以我们去西域,听说那边有种能解百毒的雪莲。"

我大笑,牵起她的手踏上小路。身后,红莲谷在晨雾中渐渐模糊,而前方的山路蜿蜒向上,通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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