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社昏黄的灯光像一层黏腻的油彩,涂抹在空气中。
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叶炎淼被几道淡金色的、如同实质光流般的灵能绳索,牢牢捆缚在椅子上。
她纤细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正徒劳地挣扎着,手腕和椅背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教授则一派悠闲地坐在她对面,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用吸管戳着杯底所剩无几的珍珠,墨镜后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
我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这近乎“审讯”的场景,感觉浑身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省省力气吧,小姑娘,”教授终于开口,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胜利者的笃定,“你的灵能嘛,已经被我用‘月澹’封住了。挣扎也是白费劲。”
她晃了晃奶茶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叶炎淼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教授,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教授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突然倾身向前,墨镜几乎要贴上叶炎淼挺翘的鼻尖,嘴角咧开一个堪称“邪魅”的弧度,拖长了调子:“嘻嘻……你猜呀!”
“唔……!”叶炎淼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和轻佻的态度噎得呼吸一窒,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却被椅背和冰冷的灵能绳索牢牢抵住,只能徒劳地绷紧脖颈,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教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那根名为“良心”的弦被拨动,忍不住出声,“你还是别难为人家了。”声音不大,但在凝滞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哼,行吧,”教授意犹未尽地撇撇嘴,仿佛失去了一个有趣的玩具,有些扫兴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那束缚着叶炎淼的淡金色光流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散无踪,只在她的手腕和衣服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勒痕。
束缚解除,叶炎淼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她用力揉搓着被勒得发麻的手腕,眼中的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几乎要喷薄而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次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在安静的学社里回荡。
教授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她的怒意,慢悠悠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神态,从她那件仿佛连接着异次元口袋的花哨外套里,摸出了一张东西。
那玩意儿皱巴巴的,边缘泛着陈旧的黄褐色,纸质粗糙,上面用狂放不羁、甚至有些癫狂的笔触画满了难以辨识的符号和线条,像某种远古的诅咒,又像醉汉的涂鸦。
“这东西,”教授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嫌弃又带着点郑重地捏着那张破纸片的一角,在叶炎淼眼前轻轻晃了晃,语气不再是玩笑,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叶炎淼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张符纸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中,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巨大的惊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别开脸,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死死盯着墙角斑驳的阴影,仿佛那张纸片是来自地狱的请柬。
我也好奇地凑近了些,仔细端详那张符纸,除了觉得它脏兮兮、鬼画符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教授,这到底是什么?”我满心疑惑。
“一种‘灵术引子’,”教授指尖在那缭乱狂放的笔迹上轻轻划过,那张看似普通的纸片竟发出极其微弱、如同静电般的“滋滋”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纯度……高得有点吓人。”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转向身体僵硬的叶炎淼,“它的功效嘛,简单又粗暴——就是强行把你心底最压抑、最阴暗、最不想面对的那个‘自己’,挖出来,放大,然后具现化到现实里。”
教授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小鱼儿,就是它,把你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万能墙’。”
叶炎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秋风中的落叶。她依旧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沉默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教授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叶炎淼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地板,声音低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声音轻得像耳语,“……在巷子里,遇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我……我在……掐一只猫的脖子。”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喂,小鬼,别在我眼前虐待小猫啊。’”
她模仿着那男人的语气,冰冷而带着嘲讽。
“我没有……我只是在掐着它的脖子。”
她复述着自己当时苍白无力的辩解。
“‘为了释放压力吗?那你还真是恶心呢。’”
男人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
叶炎淼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看穿的、无比难堪的夜晚。
“那只猫……跑到他脚边了。他抱起猫,很轻地摸它的头,然后……然后他看着我,眼神很冷,说:‘我来给你一种,更好的解压方式吧……!’”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那晚的恐惧再次降临:“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他就到了我面前!快得……不像人!他把这张纸……啪!贴在我额头上!然后……好亮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那纸……就……就融进去了!像水渗进沙子……”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冰凉。“‘哼哼,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他就说了这句……然后……就消失了……像鬼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起点。一个神秘的黑衣男人,一张诡异的符纸,在一个压抑的夜晚,将一个少女推向了扭曲的深渊。
“那张符纸,就像一把钥匙,”教授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她晃了晃手中的符纸,“它强行打开了你潜意识里那扇紧锁的门,把里面那个自以为是、渴望审判一切、用极端方式‘伸张正义’的‘你’释放了出来,并且无限放大。这就是催生你独特灵术的根源。”
教授总结道,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
“我的……灵术?”叶炎淼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自己体内的怪物。
“嗯,释放并强化那个被压抑的‘本我’。不过嘛,”教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这能力直到昨天都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所以我用‘月澹’暂时把它封住了。”
她做了个拔刀的动作,“想用的时候,只要你自己‘拔’出那把插在你灵能核心里的‘月澹’灵刀,就相当于打开了开关。开关在你手里,收放……理论上应该自如多了。”
教授耸耸肩。
叶炎淼怔怔地看着教授,眼中困惑更深:“……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警惕。
教授咧嘴一笑,瞬间打破了刚才凝重的气氛,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嘻嘻,我可不免费帮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鱼儿!你以后就要在这儿打白工偿还咯!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跑腿买奶茶……一个都不能少!”
她掰着手指数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免费劳动力。
叶炎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犹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是……”
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脱口而出:“话说,为什么你明明是灵人,却不来我们学院呢?这里不是更适合你吗?”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因为叶炎淼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而躲闪,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
“行了,楚楠,”教授立刻出声打断我,语气是少有的严肃,甚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别难为她了。”
她转向叶炎淼,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难得的体贴:“小鱼,天也不早了,先回家吧?你父亲……还在家等着呢。”
听到“父亲”两个字,叶炎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沉默地点点头,没再看我们,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学社大门,背影显得有些仓惶和沉重。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我立刻转向教授,心里的疑惑像猫爪一样挠着:“教授,到底为什么啊?她父亲为什么不同意?去灵学院不是对她更好吗?”我实在无法理解。
教授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和无奈:“唉,我们试过了。每当检测出灵人,我们都会用灵能‘说服’家长,编织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孩子转学去灵学院。但叶炎淼的父亲……是个例外。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编织多么完美的谎言,甚至施加更高阶的暗示……都没用。他的意志……或者说他的执念,坚不可摧。”
“为什么?!”我更不解了,“难道他不想女儿有更好的发展?”
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下来:“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我心里。
“从那以后,她父亲就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恐惧……都倾注在了这个女儿身上。叶炎淼,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支柱和意义。他对她的管束……近乎病态。十几年了,他不允许她离开他视线太久,更别说离开他身边去一个他完全不了解、无法掌控的‘特殊学校’。在他眼里,那等于彻底失去她。”
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这……这也太……”
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窒息感,“沉重的爱?还是……枷锁?”
“谁说不是呢。”教授认同地点点头,语气沉重,“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这孩子之所以会变成‘万能墙’,用那种极端扭曲的方式去发泄、去寻求掌控感和‘正义’,恐怕跟这长达十几年的、令人窒息的顺从和压抑脱不了干系。那符纸,不过是点燃了早就堆积如山的干柴。”
“真是……复杂又悲哀。”我喃喃道,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那个黑衣男人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我皱着眉问,“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给人塞这种邪门符纸……”
教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神变得凝重:“不清楚。神出鬼没,目的不明。但他的能力……激发并操控他人潜意识深处最黑暗的部分……这种能力非常罕见,也极其……”
她顿了顿,吐出一个词,“棘手。”
“棘手”这个词从教授嘴里说出来,分量可太重了。能让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不可测的金发魔女都觉得棘手……那个黑衣男人的危险程度瞬间在我心里拔高了好几个等级。
就在这时——
“砰!”
学社的门被猛地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地拍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和教授同时惊愕地转头看去。
只见叶炎淼去而复返,一手死死扶着门框,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脸色比刚才离开时更加惨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逃回来。
“怎么了?!”我和教授异口同声地问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叶炎淼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
“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学生……失踪了!就在刚才!”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而且……警察说现场……有奇怪的痕迹……很可能是……是那个男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