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缠绵,仿佛永无止境。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也将教室内的景象映得扭曲变形。雨声是恒定的背景音,淹没了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也包裹着那些刻意压低、却总能钻进云霂耳中的窃窃私语。
云霂端坐着,面前摊开一本数学作业本,视线却并未聚焦在密密麻麻的习题上。他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石膏像,苍白,沉默,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掩盖着其下悄然变化的轮廓。吴欣坐在旁边,看起来是在做题,可却一直将目光放在云霂身上。
头发可以用长时间没有打理解释,喉结目前没有办法解释。皮肤可以用各种护肤品调理,那么手呢?明显无法解释。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身高。
吴欣的手臂轻轻碰了一下云霂,用笔帽指了指门外,确保云霂看到后她便率先离开了。
等到吴欣走后,云霂才从后门离开教室。
“要做什么?”
“测一下身高体重,你上次体检没来,不过更进一步的检查诸如肺活量之类的就没有了,毕竟学校方面没有仪器,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用体检的由头让云霂下意识觉得这是公事,而非出自吴欣的私心,只是测身高体重,简单、快速,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甚至带着点“应付差事”的意味。这可比直接提出“我想知道你变矮了多少”要高明得多。
云霂的眼神带着那无可奈何的眼神顺着的跟在吴欣的身后。
“嘿!不要驼背!小心腰间盘突出!”吴欣的一手按胸一手按背,将云霂的姿势扭转回来。
云霂的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好了,站上去吧!”吴欣将身高测量仪平台上的灰清理干净后对云霂说着。“还有记得把鞋脱了,不要偷偷给自己加身高。”
云霂依言脱下的帆布鞋。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当他赤足站上冰凉的金属秤台时,宽大的校服裤腿下,露出一小截异常纤细、苍白的脚踝。
没救了,要被发现了,不过身高这种事情,早晚要被发现的。如果她怀疑起来,就说自己以前垫脚了吧,只能这样了。
吴欣的目光落在标尺上。她微微俯身,手指推动着横杆,小心翼翼地将其轻轻压在云霂的头顶。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柔软的发丝,但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那根细细的标尺刻线上。
视线在刻度尺上聚焦、确认。
166.6cm
这个数字一出现,二人都吓了一跳。
云霂是因为昨天他的身高还是166.7cm,今天又降了0.1cm,这个速度相比起以前更快了。
吴欣则是因为初三最后一次体检时,他分明记得云霂的身高是173.5cm,这绝对不会有错误,那时她就站在云霂的身边,目光死死盯着他,绝对不会出现云霂偷偷垫脚之类的情况。
一股寒意与恐惧爬上脊梁,她现在可以百分之一百确认云霂身上发生了一些无法以她的见识解释的事情,目光直直的看向云霂,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带着点凄凉感的眼睛。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吴欣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快的把鞋子脱了走上平台,将横杆直接压在头上然后读出数字。
168cm
分毫不差,与初三时测出来的数字一模一样,她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一厘米都没有长高,同时也证明了这台机器没有问题,起码不可能发生太大的问题以至于让人的身高直接降低六,七厘米。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答案,那个最坏的结果。
吴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质问,疑惑,害怕与担忧压在心底。露出以往的笑容面对云霂,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该测体重了。”
云霂默默走上体重秤,脑中还在思考应该怎么搪塞吴欣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体重秤上的数字在云霂完全踩上去的时刻直接蹦了出来。
50.3kg
对于这个身高的男生来说,有些瘦弱了。经历了云霂身高所带来的震撼后,体重对她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
云霂瞄了一眼吴欣,见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便打算离开。云霂刚走到门口,后方便传来呼喊声。
“云霂,等一下!”
云霂没有转身,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像个收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
吴欣张了张嘴,想要质问他,可是自己又敢去问,她有预感,她不应该知道那些事,或者说,以她的能力来讲,不应该知道。
“那个……今晚我……和你一起回你家……我帮你把头发剪了!”
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云霂背对着她的身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大概也预想过无数种吴欣可能的反应——愤怒、恐惧、尖叫、追问……唯独没有料到是这样一句带着强行伪装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意味的“剪头发”。
他沉默着。医务室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几分钟后,就在吴欣以为这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以为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此分崩离析之时
一声极轻、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回应传来:
“……嗯。”
没有回头,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代表着应允。
云霂拉开门,走入潮湿的空气中。他没有停留,孤独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昏暗潮湿的走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吴欣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站在那台显示着50.3的体重秤旁尚未熄灭的数字,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只剩下无尽的茫然、恐惧和一种沉重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无力感。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水痕在玻璃上肆意流淌,将外面灰暗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无数个世界在同时崩塌,又像是在为这间小小的医务室里刚刚发生的、无声的惊悚剧奏响绝望的哀歌。
她该怎样知晓他的内心?在那具正在发生变化,迷雾成团的躯壳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而妄想介入他生活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冰冷的恐惧和无边的困惑还有那深深的无力感,如同窗外的雨水,彻底将她淹没。